hongcuang 发表于 2007-12-17 16:05:29

有谁能知道此文的作者?

灵溪回忆录  我是浙江天台人。天台小有名气,天台山是佛家八小名山之一,该处的国清寺是天台宗的祖庭。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游的便是天台;白居易亦有吟咏:“天台山上月明前,三十五尺瀑布泉。”现代散文家许杰、陆蠡亦是天台人氏。
  我十一岁离开天台灵溪,之后步步北上,久居北方。然而,家乡的明月瀑布、绿水青山,常常飘在心宇中,撩人忆念。尽管后来“串连”过不少名山大川,依然抹不掉这一幅最秀美的印象。
  灵溪是天台的一个大村,我离开它的时候,便有数千村民。村民聚族而居,大多姓奚,与我同宗。前几年,有个堂叔自老家来,告我村里还有人保留着宗谱残本,谓我们祖先原是河北保定附近人氏,后来南迁至皖南,又从皖南迁至浙江,便在灵溪定居了下来。只是,他没说清系何时南迁,是晋朝,还是宋朝,抑或是其他时代。不然,便颇可作史学、民族学和人口学上的一番假设。
  奚字加三点水,便是溪。村前有两条溪,成一个倒写的人字,流到村头汇聚,然后合流而出。环村皆山,漫山苍树绿竹,山美水秀,是谓风水,也便有了灵气。大概,灵溪的村名便是这么来的,奚家祖祖辈辈,便在这里生养繁衍,造就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村里,笼罩着浓重的文化氛围,未进村子,先有一座佛堂——我还见过两个尚存的和尚。村前大路,一溜排着三座宗教建筑:一是老爷庙,供着关公周仓;二是观音寺,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还有一座说不上名,可能是土地庙吧。村前的石拱桥曲如长虹,比苏州的小桥要宏伟得多。桥的一头连着山前进村的石子路,另一头连着叫马草坛的大片竹林。桥栏上蹲着形态各异的石狮子,嘴里的圆球可以随意滚动。桥中心镶有一个西瓜状的青石球,似桥的眼眸。桥侧有一座红色的字纸亭。村里如有字纸掉在地下,便有老人拣起来,送到字纸亭去火化,纸灰随风飘散,大半落在亭下的深潭里,喂了鱼鳖了。村头第一座房子便是文昌阁,最热闹的场所则是祠堂。祠堂除了祭祀祖宗,还兼作戏院。解放后虽然改作了小学,但逢年过节,这里常常演戏,村里的民办剧团或外村的剧团,演的是《盘夫·索夫》、《珍珠塔》、《铡美案》之类绍兴戏。我在这里上学时,那时大厅里还供着祖宗牌位和宗谱。祖宗牌位都涂着深红的大漆,每个上边都雕有属相头象,各种狰狞的动物密密麻麻地簇聚在一起,拱卫着装有宗谱的红底绿字木箱,有一种令人敬畏的森严。虽然村里如此重视文化,但没出过象样的文化人,没有许杰、陆蠡,更遑论鲁迅、胡适。虽然有几个人留过日,但后来并无什么建树,晚年仍归家务农。我家在村子里算是有点儿风水,但曾祖父也只中了个秀才,太祖父则是一介武夫,中过武举——村前的马草坛,当年没长竹子,曾是他们跑马练武的操场。灵溪最有名气的,要数当过皇上侍卫的人称侍卫老爷的了,村里流传着他的许多遗闻轶事,村剧团里演戏的戏装,大多是他留下的遗物。
  村里人颇以自己村子的风水和家族传统而自豪,村剧团的演出,也常常成为他们夸耀的资本,说是后场如何如何硬,小生如何如何英俊,等等。老人们有时也提起,过去,奚氏宗族为争水和其他原因,不时和邻村的周氏宗族发生械斗。村头大路,临溪一侧,有石头砌垒的高墙,墙面上留有一溜洞口,据说便是用来放枪的。
  村头有一棵大樟树,不知生于何年,如今枝繁叶茂,树干有六、七抱粗,张扬着冠状的枝叶,形如绿色的蘑菇云,树荫遮遍了整个村头,数里之外,便蓊然可见。人们十分珍爱这棵树,称作“风水树”。这棵“风水树”面临两溪交汇的岔口,岔口上,有一道鱼形石岗,尾部横在溪中,头昂到文昌阁基部,老人们把它称作石龙。人们说它是有灵气的,半夜三更还会吟叫。因此,在人们心目中,这条石龙也是圣物,护着奚家的风水。樟树底下,还有几座宏伟精美的石牌坊,不知道是皇上表扬哪几个贞节烈妇的。
  樟树还遮盖着一片空场。每逢集日,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便在这里敲锣打鼓招揽观众,热闹时,几摊子同时并举,各自拿出看家本事,比一个上下高低。我们常在窗口看热闹,居高临下,可以同时看几家的表演,很是高兴。平时,这里则是大人们候工、娱乐的场所,墙头石块上、牌坊的茶座上,刻满了象棋和被称作“三大直”的棋盘,每有闲空,人们便在这里玩上几盘。夏天,由于树荫的遮盖,这里是一片清凉世界,很多汉子、小孩,吃完午饭,便光着膀子到这里睡觉、下棋,直到正午太阳的毒热下去后,才各自下地干活。最热闹的,则莫过于求雨了。到了六月天,要是二十天半个月不下雨,人们便遑急了。不知道在谁的组织下,村里一支庞大的求雨大军便井然有序地组织起来,汇聚在这里,出发去括苍山深处求雨。这支大军,共分四路兵马,由村内四个不同行政地段分别组成。每个地段,都各呈技巧,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龙旗,领头的用海碗粗的大茅竹当旗杆,由最强壮的几个后生轮番杠着,后边簇拥着许多旗子,上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类的祈词。之后,人们前呼后拥着一座台阁,台阁分两层,上层立着一名童女,下层站着一名童男,穿着极为鲜艳的彩衣,脸上抹了脂粉,很是风光——当时,我对于入选的童男童女,羡慕得要死,认为这是世界上最荣耀的角色。求雨大军辛辛苦苦地折腾了一天之后,从括苍山取回了一条小蛇,到村子溪边放了生,便大功告成了。
  我家的祖宅紧挨着大樟树。樟树的树荫遮盖着房屋的一角,落叶不时地飘零到院子里,清风吹来,送来淡淡的樟树的清香。相传,这座住宅是太祖父——我们称作老太公盖的。老太公中过武举,大概也很有钱财,便盖了这座方圆数十里最为豪华的一座住宅。住宅有两层,两重屋檐。正房大小有三座院落,下坎还有一所下院,上坎是一溜柴房。院心用石子镶成各种几何形状,围廊宽大一丈有余,均用石板砌铺,廊柱上方雕刻着各种人物故事,花格木窗均有各类动物和花鸟组成的吉祥图案——据说,仅仅这些雕刻,匠人们便花费了一年时间。房子盖成后,被人们称作新屋里,老太公便将房子分给了三个儿子,儿子们又各自生了儿子,孙子们又有了子子孙孙。不出百年,这个家族便有了一、二百人,大部分仍居住在这座祖宅之中。到了祖父这一辈,有兄弟六人,祖父排行老三。老大老六住在村南老房,老二住在下院,老三、老四、老五便住在新屋里的几个院子里。爷爷生了五个儿子,父亲是老大,分家时分得了间半房子。房间坐落在新屋里的大院里,坐北朝南,位置很好,我便生在这里,是在马桶里出生的。我们的房间不算小,放了一张带踏床的七帐床,还有一个大橱、办公桌、小床、一条春凳和两个方橱,办公桌靠着窗口,抬头便可见到山林。这个院子的建筑,在村里鹤立鸡群,而且仗着人多势众、财大气粗,在村里很有势力,因此,便干出了一些霸道的事来。我记得,在宅子的下房里,便曾吊打过一个人,那个人被悬在空中,成虾子状,宰猪似地哭叫着……
  土改时,我大概已有三、四岁,开始记事了。见过使我们惊讶的爱吃生萝卜的北方来的解放军,也曾被流窜的土匪惊吓得哭过鼻子。新屋里的人,在外的或者去了台湾,或者参加了革命,守家待地的几乎没有例外地都被划为地主。父亲多年在外,在北方参加了解放军,因此,我们家便成了军属,门口还挂了一块“军属光荣”的木牌,正是这块牌子,成了护身符,使我们家免遭改造之苦。那时,我还处于懵懂状态,眼花缭乱地看着院里各家财产被搬到院心、围廊和厅堂里,然后分给了一些穷人。还记得,小姑姑在分财产那天跑了回来,为祖母藏匿了一些东西。曾有人把铸有袁大头的一包银圆,塞在了院外的墙洞里,被我母亲发现了,但一直没有人敢于出来认领。后来,见到一个腰挂驳壳枪的女乡长到院里开过几次群众会,只觉得她很会讲话,但不懂得她讲些什么。祖父此时听从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逃亡到“东北方向”避难去了,直到土改运动结束后才回了家。他在家的兄弟,有的被枪毙,有的被判刑,只有四叔公安然无事。
  一时,村里颇为热闹,乡政府经常在祠堂里召开群众大会。通知开会的是一个人称“乌宁哈”的半老头子。他一边敲锣喊话,一边还抠着屁眼。每当他敲锣过去,总有一帮孩子们跟在他后边叫喊:“乌宁哈,有格煞(没出息),天亮告炮(明天枪毙)后日杀……”
  土改后,新屋里的居民有了变化,住进了几家人家。我家对面住进了两户,其中一户男主人绰号“曹操”,是替人扛棺材的,女主人则是给死人穿寿衣的。他们很穷,有二男二女,第二个男孩叫圣科,比我小一岁,我们常在一起玩。后院搬进了两家人家,一家是基奥大伯,其妻有病,不会生产,因而他们打外村要了一个男孩,男孩叫祖瑞,挺淘气的,不久也成了我的伙伴。另一家也是无儿无女的老两口,我称男的叫小贝大伯。他给我的印象极深,个子矮矮的,长头发往后披,象女人似的。他年轻时在上海一带闯荡过,知道许多社会上的事,爱谈天说古。夏天晚上,大院里点燃一根艾辫驱蚊,便跟人聊起来。冬天晚上,则手捂着一个陶做的火笼,与几个人在一起说“山海经”。我是一个热心的听众,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悄悄地坐在小板凳或门槛上,听他们海阔天空。后来,我也慢慢知道一些人物和掌故了,便也开始胡乱插嘴:“张飞和牛皋哪个狠些?”“关公和岳飞啥人最忠?”他们听了,也不作答,只是笑,我自以为我提的这些问题是挺有趣的。
  后来,当兵的父亲和另一个堂叔从朝鲜回来探亲。他们胸前挂了好几个军功章,并向人们讲述战场上的惊险的经历。老人们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说我们家风水好,他们才得以平安地回来。之后,母亲带着姐姐去了上海,妹妹放在大姨的家里,我则仍住在家里,由奶奶抚养——在奶奶身边,母亲放心,因为奶奶最疼的是孙子。那时,几个叔叔尚年轻,家里生活不好过,常常靠吃白薯干过日子。奶奶因我跟着她受了苦,一边啃着薯干,一边掉眼泪。
  终于,母亲回来了,在灵溪过了一个年,过年后,便把我和妹妹接走了。我不愿走,留恋这里的伙伴,留恋奶奶,但后来还是走了。第二年,我独自一人回过一趟灵溪,此后,便再也没有踏上故乡的石子路。数十年在外学习、工作,思想上离得愈来愈远,但感情并不曾淡薄过。
  大学毕业后,我在冀东插队、工作、安家,灵溪已成了我忆念中的印象,似乎象昨夜的音乐,已飘逝到虚无缥缈之间。偶而,知道一星半点老家情况。听说在文革中,村里也折腾得可以,新屋里的一些人自然又成了运动的对象,吃了不少苦头。廊柱上的木雕都被扫“四旧”扫掉了,有的房间变成了猪圈。孩子们小学毕业后不能上初中,更不要说上大学了。
  八十年代中期,母亲携着父亲的骨灰回老家安葬,回来后说了不少家乡的见闻。说灵溪这些年大变了,人们改变了过去守家待地种田过日子的传统,许多人跑到了全国各地去“做橡胶”。所谓做橡胶,便是将废旧的汽车轮胎加工成鞋底和三角带等各种简单用品。打头的往往自己不动手,而带了一批人到外地去开作坊,利用别人的资金,租借别人的房屋,自己出技术,跑供销关系,每年均能获得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一进腊月,他们便提着鼓鼓囊囊的提包回家了,穿西装,抽洋烟,手头阔绰得很。过完元宵节,又三五一伙,四六一帮地到外边找活干。不外出闯荡的小伙子,往往被人瞧不起,娶不上媳妇。据说,村里最早“做橡胶”的是我的一个堂叔,他和他的几个弟弟先富了起来,手里有了十万八万元钱,第一件事便是给土改中死去的父亲修坟,竖起了墓碑,坟前铺了石板,围起了栏杆,很是气派。第二件事是盖房子。他们另找了一块地皮,盖起了带自来水、电灯的楼房。在他们的带动下,全村外出“做橡胶”成风,村里几年就变了样,盖起了许多新楼房。原来,灵溪人多地少,在天台县是个穷村,现在则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村了。
  新屋里又出现了变化。地主被摘了帽,子孙们上学的上学,当兵的当兵了,农副业搞得十分红火,人们除了“做橡胶”,还学会了抓蛇、养鸭、种药材,有了钱了,又到外边盖了新房,基奥大伯不知从哪儿听说,土改分的房子要归还原主,担心形势起变化,便赶紧把房子卖给了我二叔。小贝大伯早就没了,“曹操”夫妇仍操旧业。新屋里这个家族人丁更加兴旺,倘有人与外户人吵了架,唿喇喇便上来一帮子,数十人甚至百多人前来助阵,架打大了,便到乡里、县里打官司。新屋里的人如今路道粗了,在乡里县里都能说上话,因此,往往吃不了亏。这么一来,新屋里人便觉得扬眉吐气,自觉人多势众,财大气粗,谁也不怕了。消息传来,我心里颇不安宁,担心摁下葫芦起来瓢,这历史的恩恩怨怨何时有个了。我曾写信给一个起着领袖群伦作用的一位堂叔,劝他做一做他人的工作,凡事从长计议,与村里人和睦相处。信写去以后,没见回音,不知道起没起作用。
  中国的文化,离不开家园故土,我的心中也挽着这个情结。但愿有一天,我能携带妻儿,默诵着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诗句,回家看一看,看看大樟树,看看石拱桥,看看我儿时的伙伴们,也希望能与新屋里的叔伯兄弟们在一起好好叙叙旧,说说过去,说说将来。不知道,见面后,他们还认识我这个远方游子不?

出处:http://www.clcn.net.cn/guest/search/st_dianzi/ST_JW/weiminghu/35.html
想必是个老前辈!离家N年了!

陆歌 发表于 2007-12-17 16:19:23

此文是一位在上海居住多年的奚姓老先生所作,已经是6 7 年前的文章了.

搜到的.....

一诺千金 发表于 2007-12-17 16:20:46

感动ing!

hongcuang 发表于 2007-12-17 16:33:12

是哦!在网上搜的

likely_qh 发表于 2007-12-17 18:36:50

想必这位老先生已经来过天台,上海——天台,并不是很远!
思乡是可亲!

林华强 发表于 2007-12-17 22:19:39

他也会回来的

丹凤朝阳 发表于 2007-12-18 11:02:33

感动

寂然 发表于 2007-12-21 20:12:11

情真才能感人。回忆得如此细致,可见往事已经铭刻于老人的心间,点点滴滴化为两个字“乡思”。

575971074 发表于 2007-12-24 00:40:53

人生最大的欢乐在于深信我们自己有人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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