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回望《阿飞正传》
在“蓝莓之夜”，我想起了“阿飞”。文/娜斯
王家卫属于伍迪·艾伦那类永远重复拍一种电影的导演，可是永远有人给他钱拍，听他如何变奏，看不同的明星如何在他们的电影里证实他们自己是真正的明星。
《蓝莓之夜》对于美国市场，更等于是像《无间道》翻拍英语片，只不过这次是王家卫自己翻拍王家卫。在西方市场，英语片和西方明星可扩大王家卫的观众群。而华语影迷好奇的是诺拉琼斯是不是等于王菲？裘德洛是不是金城武？凤梨罐头如何变成蓝莓派？习惯香港地区窄小空间的王家卫面对美国宽广空间又有如何变与不变？
王家卫的电影无意在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之间做明确的定位，是商业电影和作者电影的一种混合。对于观众来说商业的一面可能在于明星阵容，而对于内行来说，则在于他对于类型片模式的借用与游戏。他其实一直在重复拍同一类故事，不过每次都选择一种类型片的手法去呈现。但是他又不是真的拍一部中规中矩的类型片，而是按个人风格去扭曲类型片模式，所以在形式上，他的电影有一个类型片和作者电影之间矛盾结合的张力，也构成他的风格特色之处。
不过如果是没看过伍迪·艾伦电影的影迷，与其看他的新片，不如去看《安妮·霍尔》和《曼哈顿》，而至于王家卫，还是《阿飞正传》。
无脚的鸟“一生只会落地一次，那便是它死的时候”。演阿飞的张国荣真的像无脚的鸟一样落了地，那一刻，惊觉《阿飞正传》竟如此地谶言。就为这个，已经让人想翻出来看看张国荣曾经如何在这部电影里无保留地展示灵魂。
还有刘嘉玲，看看《阿飞正传》里的刘嘉玲就知道为什么明星喜欢在王家卫的电影里露面。在《阿飞正传》里刘嘉玲演一个舞女，白皙丰满，性感美艳，背着镜头都演出了戏，甚至可以说是她唯一可以留下来的角色，并且让人可惜她后来不按这个路数走下去，形象越来越流行时尚化，却失去了她在银幕上独特的魅力。
香港导演谭家明是《阿飞正传》的剪辑，也许是个人偏见，他说他还是喜欢《阿飞正传》，而到《花样年华》就感觉好empty（空白），只感到包装，刻意的音乐，摆普士等等，没有了touch（触动）。这也是我看《花样年华》时的感觉。所以，谈起王家卫，我还是愿意回到《阿飞正传》，回到1991年在芝加哥校园影院里看到它的那一刻。在香港地区武侠片、警匪片、正统文艺片之外独树一帜，让人惊艳。今天回首这部影片，世事变迁，时移事往，在时间的灰烬中我们也只有唏嘘慨叹。
《阿飞正传》1990年出来的时候，只在香港地区引起很大反响，在内地和西方超前了半步，所以不广为人知。那时西方人对香港地区电影的了解正热的还是吴宇森和徐克，内地的则是第五代的古老中国。到了1994年的《重庆森林》，港人自己已经习惯了王家卫，可是在西方电影节上亮相却第一次引起强烈反响，特别是昆汀·塔伦蒂诺对《重庆森林》更是情有独钟，为该片引入美国市场居功至伟。而90年代是内地电影的低潮和转型期，到了90年代中期在青年人亚文化中，周星驰、王家卫等等解构主流文化，带有无厘头和虚无风格的电影填补了一种空白，所以开始广为传播。王家卫的后现代都市影像，在西方是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熟悉与共鸣，在内地则是都市一代萌芽，王家卫的都市影像正表达了他们自己都还捉摸不清的心绪。
但是两方面人都不特别能领会香港人特有的《阿飞正传》情结。《阿飞正传》里面很重要的笔墨讨论记忆与遗忘，而在今天，王家卫的“粉丝”早忘了王家卫电影的历史含义，它所记录的香港人1990年的茫然心绪——曾经的一年惊心动魄，未来的1997年充满未知。其实正是“九七”焦虑，让王家卫1990年到1997年的电影在浮光掠影之下有张力，他最好的电影都是那个阶段产生的。但是90年代最终以回避历史，“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告终，等到王家卫以《花样年华》进入内地主流文化的时候，《阿飞正传》时期的焦虑似乎已经早被遗忘了，内地人和香港人已经是in the mood for love（《花样年华》的英文片名，意为“处于恋爱的情绪中”），共同憧憬旧日及未来好时光。《花样年华》的形式主义物质化的精巧，更吻合了这个时候的主流社会的一种潮流。预见了很多事情的《阿飞正传》甚至也预见了这一点。
警察阿超问临死的旭仔，1960年4月16日15点他在干什么呢？旭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阿超说:
“没什么，我有个朋友考我的记忆力。她问我那天做了什么，我倒忘了，你呢？”
“是她告诉你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要记住的我永远会记得。……如果你有机会碰上她的话，你跟她说我什么都忘了，这样大家会好过一点。”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碰上她，也许再碰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把我忘记了。”
最好的电影都是可以同时是好几个层面上的故事。比如费穆《小城之春》，可以说是一个三角恋爱故事，但同时也是一种“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意境，是大时代背景下知识分子的文化家国选择。《阿飞正传》是一个青春叛逆故事，也是一个寻找身份的故事，也是关于记忆与遗忘的故事。妩媚不羁又欲语还休，传递了一种特定时代情绪，同时又是可以无所谓年代的都市絮语。可是，当王家卫成为一种流行之后，他也被越来越符号化了，有一些事情必须遗忘，虽然他的电影讲的是拒绝遗忘。
张国荣死了，刘嘉玲变了，青春不再了，某一个时刻过去了，好在还有《阿飞正传》记着他们。 不错，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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