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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 [打印本页]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41
标题: 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
《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
                    本书记载了中国1978-2008年间的企业变革,作者细致地描述了中国企业变革的草莽时代,人们从他的文字中可以重温改革开放初期汹涌的商品大潮和整个社会的躁动与不安,年广久、步鑫生、袁庚等早期中国改革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一一重现。同时,作者对海尔、联想、万科等知名企业的创业期有非常生动的记录。
                    本书没有用传统的教科书或历史书的方式来写作这部著作,而是站在民间的角度,以真切而激扬的写作手法描绘了中国企业在改革开放年代走向市场、走向世界的成长、发展之路。作者不是将一些事件、人物孤立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他笔下的历史是可以触摸的,是可以被感知的,它充满了血肉、运动和偶然性。他把人物和事件放在一个国际和国内的政策、社会和当时的现实这样的大背景中,以整体和个别相结合的描述手法,将一部中国企业的曲折发展历程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该书规模宏大,史料翔实,笔调细致,整部书稿再现出人们在历史创造中的**、喜悦、呐喊、苦恼和悲愤。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45
《1978 中国,回来了》(一)春江水暖鸭先知      
   
      一批像柳传志这样的人“春江水暖鸭先知”

我流浪儿般地赤着双脚走来,
深感到途程上顽石棱角的坚硬,
再加上那一丛丛拦路的荆棘,
使我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
—食指:《热爱生命》,1978年


1978年11月27日,中国科学院计算所34岁的工程技术员柳传志按时上班,走进办公室前他先到传达室拎了一把热水瓶,跟老保安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从写着自己名字的信格里取出了当日的《人民日报》,一般来说他整个上午都将在读报中度过。20多年后,他回忆说:
“记得1978年,我第一次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篇关于如何养牛的文章,让我激动不已。自打‘文化大革命’以来,报纸一登就全是革命,全是斗争,全是社论。在当时养鸡、种菜全被看成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而《人民日报》竟然登载养牛的文章,气候真是要变了!”
从现在查阅的资料看,日后创办了赫赫有名的联想集团的柳传志可能有点记忆上的差失。因为在已经泛黄的1978年的《人民日报》中,并没有如何养牛的文章,而有一篇科学养猪的新闻。在这天报纸的第三版上,有一篇长篇报道是“群众创造了加快养猪事业的经验”,上面细致地介绍了广西和北京通县如何提高养猪效益的新办法,如“交售一头可自宰一头”、“实行公有分养的新办法”等等。柳传志看到的应该是这一篇新闻稿。
不过,是养牛还是养猪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举国之内,确有一批像柳传志这样的人“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在这个寒意料峭的早冬,感觉到了季节和时代的变迁。

在中国现代史上,1978年是一个十分微妙和关键性的年代。尽管在此前两年,执行极左政治路线的“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但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层中的某些人提出“两个凡是”的政治主张,在政治和经济两大领域实行意识形态化的治理。刚刚复出的老一辈领导人邓小平则试图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推进中国的命运变革。
1978年1月14日,南京大学教师胡福明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是《光明日报》编辑王强华,此前半年,胡曾经写了一篇文章投寄该报,在很久没有收到回复后,他已经对此不存幻想。王的突然来信让他非常意外。胡福明回忆说:“王强华在来信中寄来一份清样,那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清样。信我还都保存着,大概意思是说,这篇文章的意思你要讲什么我们是清楚的,我们是要用它的,希望快点修改一下寄来。就是提了一条建议,希望把道理讲得完整一点,不要使人产生马克思主义过时了的感觉。从此以后,我们的稿子来来往往了好几个来回,我把修改了的寄给他,他隔了几天把稿子修改了再寄给我。那么后来呢,又有一封来信不同了,调子又变化了,让我要写得更鲜明一点,要更有针对性、要更有批判力,跟前面的调子又变化了。”
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特约评论员文章。当日,新华社转发了这篇文章,第二天《人民日报》全文转载。这可以被视为当年度中国最重要的政治宣言。在文章结尾,作者勇敢地宣称:“凡是有超越于实践并自奉为绝对的‘禁区’的地方,就没有科学,就没有真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只有蒙昧主义、唯心主义、文化专制主义。”文章的发表在当时沉闷窒息的中国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在思想较为保守的东北和上海等地,“斥其砍旗”、“违反中央精神和反对毛泽东思想”等讨伐之声隆隆四起。胡福明在看到报纸后,回家对妻子说:“我已经有思想准备了,我准备要坐牢。”妻子说:“我要么陪你一起坐牢,要么天天送饭到你出牢。”
5月19日,邓小平在接见文化部核心领导小组负责人时谈及此文,认为文章是符合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后来他又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再次以此文为题,严厉批评了教条主义,号召“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一个大解放”,指出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是非常有必要。
这场关于真理检验标准的大讨论影响了中国改革的整个进程。在思想基础上,它彻底摧毁了“两个凡是”的政治原则,倡导一种全新的实践主义理论。而在经济变革中,它试图建立一种全新的思想基础和商业伦理。直到30年后,我们仍然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这一思想对中国改革的影响。在日后的几年里,它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及“稳定压倒一切”等政治格言一脉相通,分别从方法论、战略目标和成长边界三方面进行了清晰的表述,从而构成了中国的改革文化和三大思想基石。可以说,日后中国企业及其他事业的发展,折冲百回,曲线前行,都以此为最根本的起点和边界。
这一年底,也就是柳传志读报后的20多天,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在这次大会上,形成了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全会做出了将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建设上来的决定。而就全会召开前后,中共北京市委宣布“四·五”天安门运动①完全是革命行动。与此同时,中共中央为彭德怀、陶铸等在“文革”中蒙受冤屈的政治家平反并召开追悼会。此后两年中,全国300多万干部群众获得平反,55万“右派”得到改正,至此,“拨乱反正的历史任务”基本完成,中国的发展主轴自此全面转变。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46
(二)文学青年王石27岁      
          一位叫王石的27岁文学青年

在这一部企业史的前半段中,如果要有一个“主角”的话,那他就应该是邓小平。
客观地说,邓小平奠定了中国变革的思想基础,并在他掌控的时间里主导了整场变革的节奏。这个小个子的四川人有着惊人的坚忍和洞察一切的政治决断力。据与他亲近的人回忆,当面临重大决定时,他喜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默默地抽熊猫牌香烟。当他做出某种决策后,却很少有人能够变更它。法国思想家、192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伯格森曾说:“说社会的进步是由于历史某个时期的社会思想条件自然而然发生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它实际只是在这个社会已经下定决心进行实验之后才一蹴而就的。这就是说,这个社会必须要自信,或无论怎样要允许自己受到震撼,而这种震撼始终是由某个人来赋予的。”邓小平无疑就是伯格森所谓的“某个人”。
1978年,是邓小平真正主导中国命运的元年。在该年3月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他当选为政协主席。
在当上政协主席后,邓小平主持的第一个大会是随后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在大会上,他出人意料地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在这个大会上,国家领导人承认,中国在许多方面落后于世界水平15到20年,同时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科学发展计划,确定了108个项目作为全国科技研究的攻关重点,而其目的是“到本世纪末赶上或超过世界水平”。
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一并不切实的目标并没有完全实现。不过在当时它确乎让全中国为之一振,所有的人仿佛都听到了时代火车转换轨道的尖利声响。当年,共有6000人参加了这次科学大会,其中仅有150多人在35岁以下。在大会的后排,坐着一位名叫任正非的33岁的青年人,他是解放军派来的代表,他因为刚刚获得了全军技术成果一等奖而意外地得此殊荣,此刻他正在为父亲的平反以及自己能否入党而发愁,而他不会料到的是,再过十年他将漂泊到南方的深圳,以微不足道的两万元创办一家叫做华为的电子公司,然后,这家公司将以其严苛的军事化管理和犀利的底价战略迅速崛起,并让全世界的同行们深感头痛。
科学大会后,国家在科研和教育方面的改革速度明显加快了。4月,教育部决定恢复和增设55所高等院校,其中包括著名的暨南大学等。很快,恢复全国统一高考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事实上,高考制度在此前的1977年已经部分恢复,而全国性高考的正式举行则是在1978年。从这年起,高校招生恢复全国统一考试,由教育部组织命题,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组织考试、评卷和在当地招生院校的录取工作。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和外语;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外语。外语考试的语种为英、俄、日、法、德、西班牙、阿拉伯语,考试成绩暂不记入总分,作为录取的参考。没有学过上述语种的可以免试。报考外语院校或专业的,还须加试口语;外语笔试成绩记入总分,数学成绩作为参考。根据邓小平的批示,“在公布参加体检名单的同时,公布全体考生的各科考试成绩。公布的方法,由县(区)招生委员会通知考生所在单位分别转告本人。”公布考生成绩,是提高招生考试过程的公开、透明程度的重要举措,对于转变社会风气,杜绝“走后门”和徇私舞弊等不正之风,发挥了重大作用。
有数据显示,第一批报名高考的考生就多达580万,远远超过高校的招生计划。扩招成为全国上下一致的呼声。北京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毛祖桓回忆说,“扩招也是临时决定的,当时一开始就让各个学校报,每个学校能招多少人,就这样报了一下,这么定了分数线。那年考得好的学生还比较多,因为是多少届的人压在一起来考大学,所以最后,我记得当时是林乎加当北京市市长,北京就率先扩招,原来比如说330分、340分才过线,后来就说300分以上都可以上大学,一下子就增加了至少是三分之一强、二分之一弱的样子,这个比例还是很大的。后来天津、上海等大城市跟进,造成了第二次扩招的态势。”
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是,1978年全国高考610万人报考,录取40.2万人。翻阅这一年“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语文试卷”,第一部分是给一段文字加上标点符号,而第一题就跟经济有关:
(1)实现机械化要靠人的思想革命化有了革命化才有机械化机械化不是一口气吹出来的要经过一番艰苦奋战才能成功要把揭批四人帮的斗争进行到底要肃清他们的流毒促进人们的思想革命化一个软懒散的领导班子是挑不起这付重担的。
这是当时最主流的价值观:思想的解放和对左倾的、僵化教条主义的余毒肃清是经济进步最首要的前提。从这里,后来的人们可以发现,在1978年,追求经济成长是一个多么让人战战兢兢的事业。
龙门陡开,江鲫飞跃。积压了十多年的人才狂潮一旦喷涌,40余万人众里怎么可能没有龙虎之士。
在辽宁,沈阳铁路局当工人的马蔚华考入吉林大学经济系国民经济管理专业,11年后他出任招商银行总行行长;杭州出生的张征宇考上了北京工业学院(后更名为北京理工大学),他一直读到博士毕业,1987年自创公司,后来做出第一代PDA掌上电脑“商务通”;北京176中学的青年老师段永基考上北京航空学院(后更多为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研究生,6年后创办四通公司,后来成为北京中关村的风云人物。在四川,刘永行三兄弟参加了1977年的高考,都上了分数线但是因为“出身成分”不好而没有被录取,兄弟三个一怒之下办起了一个小小的养殖场,20年后他们成为当时的“中国首富”。
跟全国所有的大学一样,广州的华南工学院(1988年改名为华南理工大学)也迎来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学生,无线电班的教室里济济一堂,学生们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彼此。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已经40岁,最小的只有18岁,其中,三个年纪相近的同学很要好,最小的陈伟荣,来自广东罗定县,还有两个比他大一岁多的黄宏生和李东生分别来自海南五指山和惠州。他们的同学后来回忆说:“黄宏生最老成,是全班的老大哥,在学校里没有少照顾他的学弟们。黄宏生是穿着露出大脚指的解放鞋走进教室的,他是班长,在校的四年时间他几乎全部泡在了图书馆。李东生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他性格很内向,平时不太爱和其他同学玩,特别是见到女生还会脸红,因此一些女同学毕业时还不太叫得清他的名字。”这三个人,日后分别创办了康佳、创维和TCL三家彩电公司。极盛之时,这三家公司的彩电产量占到全国总产量的40%。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知识青年,都像段永基和李东生们那么幸运。
在湖南长沙,坐了十年监狱的杨曦光回家了。他是在1968年2月,被作为重要“钦犯”而被捕入狱的,当年,21岁的他因为写了洋洋万言的《中国往何处去》,而被极左的“文革”领导人康生三次点名,判刑十年。出狱之后,杨曦光报考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虽有几名专家看中他的才能,但终因“政审”不合格,未能录取。直到两年后,经他四处上告奔波,时任中央书记处总书记的胡耀邦对他的冤案亲自批示中央组织部,杨曦光的问题要由法院依法处理,他才恢复了“政治的清白”。此后,他用乳名“杨小凯”再考社科院研究生,并终于成为当代中国最有人文批判精神的经济学家。(有意思的是,另一个也因为写了《中国往何处去》的四川万县人牟其中要等到1979年12月31日才能出狱。他没有去考大学,却办起了一个销售部,以后的10多年里,他由“中国首富”而成“中国首骗”。2004年,皈依基督教的杨小凯去世,牟其中则在1999年又被关进了监狱。)
在内蒙古,一个叫牛根生的青年遭遇父丧。他是一个苦孩子,生下来一个月就从乡下被卖到了城里,据说仅值50元钱。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因为收养他的人是养牛的所以让他姓了牛,他的养父从抗美援朝结束后开始一共养了28年牛,他便是在牛群中长大的。那一年,养父去世了,牛根生抹干眼泪,接过牛鞭继续养牛。五年后,牛根生到了一家“回民奶制品厂”当刷瓶工,在那里他一干就是16年,然后便创办了蒙牛集团,它后来成了中国最大的奶制品公司。
在温州,13岁的南存辉因贫穷而不得不辍学,他成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补鞋匠,对那段日子他一生记忆深刻,“补鞋稍不留神,锥子就会深深地扎入手指中,鲜血顿时涌出。只好用片破纸包上伤口,含泪继续为客人补好鞋。那阵子,我每天赚的钱都比同行多,我就凭自己的速度快,修得用功一点,质量可靠一点。”6年后,这位修鞋匠在一个破屋子里建起了作坊式的开关厂。20年后,他创办的正泰集团成为中国最大的私营公司之一。
在南方小镇深圳,一位叫王石的27岁文学青年正枕着一本已经被翻烂的《大卫·科波菲尔》,睡在建筑工地的竹棚里。他在后来的自传中写道:
1978年4月的深圳,怒放的木棉花已经凋谢了。路轨旁抛扔着死猪,绿头苍蝇嗡嗡起舞;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腐尸的混合臭气。我正在深圳笋岗北站检疫消毒库现场指导给排水工程施工。内地各省市通过铁路出口到香港的鲜活商品运到深圳,集中到笋岗北站编组检疫,再启运过罗湖桥。运输途中发病或死亡的牲畜、变质的水果蔬菜要在这里检验清除。
我之所以到深圳,是由于1977年我从兰州铁道学院毕业时,被分配到广州铁路局工程五段,担任给排水技术员,工资每月42元。工程五段主要负责北至广东与湖南交界的坪石,南至深圳罗湖桥头路段××公里的沿线土建工程项目。在这一管辖路段,经常几个工程项目同时展开,1978年我们接手了笋岗北站消毒库项目。那个时代,深圳还属边防禁区,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来的。
施工空暇去了趟沙头角:一条弯曲的石板窄街,路中间一块界碑,冷冷清清的。界碑不能越过,中方一侧仅有的两间店铺里摆放着极普通的日用杂货。
笋岗北站施工现场十分简陋。睡觉休息的临时宿舍搭建在铁路边。三十几号人挤住在竹席搭建的工棚里。双层铁架床,我选择住在上铺,挂上蚊帐,钻进去,编制工程进程表、决算表,看书,睡觉。广东蚊子专欺负外省人,被叮咬的部位红肿起疙瘩,痒疼难忍。挂蚊帐防蚊叮,还防苍蝇的困扰;晾衣裳的绳子或灯绳上随时被苍蝇占据,密密麻麻的,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
工作之余,我总会捧着一本书,在晚饭后独自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做读书笔记,直至凌晨;节假日则去上英语课。一次周末,广州友谊剧院听音乐会:香港小提琴演奏家刘元生先生与广州乐团联袂演奏“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我太喜欢这首爱情至上的协奏曲,所以演出结束后还跑到后台向演奏者祝贺,刘先生送我一盘个人演奏的“梁祝”协奏曲录音带。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刘先生会成为我到深圳创建万科的生意伙伴、上市之后的大股东之一。
……工程继续着。我盼望尽早结束工程,远离与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48
(三)中国企业的景象      
          外国人眼中1978年的中国企业的景象
1978年的中国企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也许我们从外国人眼中能看得更真切一点。
1978年7月28日的《华盛顿邮报》上,刊登了记者杰伊·马修斯发表的一篇中国工厂观察记。不知道通过怎样的程序,他被破天荒地允许参观桂林的一家国营工厂。从这一年的夏天开始,中国各地似乎放宽了海外记者采访考察中国企业的审批。因而,在各家国际媒体上,人们读到了多篇充满陌生感的目击记。在这篇题为《尽管宣布要对工厂进行改革,工作仍然松松垮垮》的报道中,马修斯写道:
同中国大多数工厂的情况一样,桂林丝厂的工人看来并不是干劲十足的。就业保障、退休金保证以及其他一些好处促使中学毕业生拼命挤进工厂去工作。因此,许多人都挤进了本来就已经过多的工人行列。生产线上工人过多使工人长时间地闲着。当我走进一个车间的时候,有三名女工正在同旁边桌上的另外在名女工聊天。我一进去,她们就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交叉着双手坐在那里,好奇地朝我张望。在我逗留的几分钟里,只有一个女工干了活,而没有一个女工说得清楚她们的生产定额是多少。
中国工人把他们的工作看成是一种权利,而不是一种机会。工厂管理人员对于工人阶级中的成员不敢压制。在这种企业里,工人的身份是可以世袭的,当一名工人退休时,他或她可以送一个子女到这家工厂工作。桂林丝厂有2 500多名工人,从来没有解雇过一个人。
这家工厂的革委会主任谢广之(音)告诉记者,去年,全厂85%以上的工人都增加了少量的工资,对很多人来说,是10~20年来第一次增加工资。由于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增加了工资,所以这次加工资没有起到明显的刺激作用。从今年开始,工厂开始对一些劳动好的工人给予少量的奖金,一季度的奖金不超过1.75美元。
最后,马修斯断言,“这种松松垮垮的工作态度,仍然是妨碍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实现现代化的一个主要障碍”。
最具有戏剧性的企业考察出现在中国中部。一位日本记者在重庆炼钢厂发现了一台140多年前的机器。这家年产30万吨原钢的工厂,使用的机械设备全都是20世纪50年代之前的,其中,140多年前英国制造的蒸汽式轧钢机竟然还在使用。那位记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指着机器上的出厂标板问厂长,“这是不是把年代搞错了?”厂长的回答是,“没有错,因为质量好,所以一直在用。”
在1978年8月28日的《日本经济新闻》上,该报驻北京记者冈田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的飞机老是停航”的观察记:
中国正在发展国内的交通事业,但是民航依然不可靠。首先是时刻表不可信,在一角钱一份的中国民航时刻表上,就混杂着“幽灵班机”。例如,在时刻表第25页上写着每天有去哈尔滨的班机,早晨8点15分从北京起飞。但是,实际上星期四和星期日都没有班机。我到窗口问是什么理由。回答是:“哎呀,这是什么原因呢?大概是从什么时候改了吧。”乘上飞机后又怎么样呢?无法保证能按时飞到目的地。这次从北京去哈尔滨,起飞就晚了一个小时,在沈阳停留又耽搁了四小时,好不容易到长春转机,又宣布“因为哈尔滨在下雨,今天的班机取消”。只好在长春住了一夜,第二天竟还是“今天停航”。到了哈尔滨,我才知道原因,原来哈尔滨机场没有水泥地面的跑道,飞机是在草原上咕噜咕噜地滑行。难怪一下雨,就必须得停航了。
同样是在8月,一位名叫伊莱·布罗德的美国房屋建造商参观了北京、广州等五个城市,他对合众国际社记者谈到了对中国的观感,“我看到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发达国家”。“中国人用黏土和稻草做砖,但也使用一部分预制混凝土板来建房。中国的住房是原始的,建成后的质量很粗糙,但非常讲实用。往往一个两居室的房子里要住四代人,从80岁的曾祖母到小孩。”同时,伊莱·布罗德也感觉到了刚刚开始发生的变化:“我所到之处,他们都在换自来水管。一些新的工业区正开始建造,不过我没有看到什么污染控制的措施。”
《读卖新闻》驻香港记者松永二日也对中国企业的落后深为惊讶。这年6月,他参观了上海的一家集成电路工厂,他写道,“日本的集成电路工厂干净得一点灰尘也没有。相比之下,上海这家工厂简直像是马路工厂。工厂方面说,产品一多半不合格,卖不出去。”他还观察到,长期的政治斗争,学校停止招生,使得中国工厂的基础人才极度空乏。他举例说,上海内燃机研究所的31名技师,平均年龄是56岁。
在上海闵行的一间机电工厂中,松永看到了一条标语,“看谁先到达目标”。这家工厂开始对超额完成指标的工人实行奖励,每月的奖金分成三元、五元和七元三个等级。松永问了一个问题,“有没有送还奖金,仍然努力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工人?”工厂负责人明确地回答,“没有。”
在经历了这一些观察之后,松永预言中国即将开始一场新的经济革命。在10月3日的一篇述评中,他直截了当地宣称,“进入建国30年的中国今后的课题是,实行高速经济增长政策,把中国建成一个强大的经济大国”。而中国正在采取的办法则是,“在再度复职的邓小平领导下,设法加强同外国—以西方发达的工业国家为中心—的经济关系,在国内则推行讲究能力和效率的路线”。
松永试图用事实来证明他的观察,“中国的领导人已经意识到,靠上海那家老工厂是不可能迅速实现现代化的,因此必须下决心引进外国的先进技术。近来,中国加强同外国的经济关系的活动令人目瞪口呆。到今年9月为止,中国派出党政领导人到31个国家访问,并且接待了15个国家的政府领导人。而它们绝大多数是以前的敌人—西欧发达国家。不言而喻,这种门户开放政策的目的在于引进先进技术。”
应该说松永的观察是很精准的。1978年,除了主要领导人频频出访之外,中国政府还做了一些动作,它们在当时似乎并没有引发联想,然而在后来的研究者眼中却绝非巧合。这一年的7月3日,中国政府停止对越南的援助,13日又宣布停止对阿尔巴尼亚的一切技术和经济援助,10月23日,《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正式生效,12月16日,中美发布建交联合公报。
一疏一近,貌似毫不相干,其实却不难看出内在的某种抉择:摆脱意识形态的纠缠,以经济发展为主轴,悄悄向发达国家靠拢的发展主导型战略已经开始发酵。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0
(四)香港商人李嘉诚      
          在这一年的天安门国庆典礼上,出现了一个名叫李嘉诚的香港商人。他穿着一件紧身的蓝色中山装,不无局促地站在一大堆也同样穿着中山装的中央干部身边,天安门广场是那么的大,让这个从小岛上来的潮汕人很有点不习惯。从11岁离开大陆,这是他40年来第一次回乡,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被大陆媒体批评的万恶的资本家,现在他已经成了被尊重的客人。他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再过20年,他将在距离天安门一公里远的地方盖起一个庞大的、超现代的东方广场。他是受到邓小平的亲自邀请,来参加国庆观礼的。来之前,他给自己定了“八字戒律”—“少出风头,不谈政治。”
回到香港,李嘉诚当即决定,在家乡潮州市捐建14栋“群众公寓”,他在给家乡人的信中写道:“念及乡间民房缺乏之严重情况,颇为系怀。故有考虑对地方上该项计划予以适当的支持。”他要求家乡媒体不要对此做任何的宣传。有一个与此相关的细节是,两年后,“群众公寓”建成,搬进新房的人们将一副自撰的春联贴在了门上,曰:“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李嘉诚。”此联很快被记者写成“内参”上报到中央,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震动。李嘉诚不惹政治,却防不了政治来惹他。
在李嘉诚从香港来北京参加国庆典礼前的4个月,36岁的荣智健随身携带着简单行装和单程通行证,远离家人,告别妻儿,从北京来到了香港。到码头来迎接他的,是他的两个堂兄弟,荣智谦、荣智鑫。显赫百年的荣家第四代终于在一个潮湿的夏天又聚在了一起。
无锡荣家,兴于清末民初,靠办印染工厂起家,是江浙沿海一带显赫的商贾大户,最鼎盛时,荣家几乎掌控了中国纺织产业的大半壁江山。1949年之后,荣家一直是共产党的坚定拥护者,1953年,党中央有计划地实验公私合营计划,在荣家第三代掌门人荣毅仁的积极倡导下,他所持股的广州第二纺织厂成为全国第一家递交公私合营申请书的私营工厂,起了全国性的示范和宣传作用,毛泽东因此赞许荣家为“民族资本家的首户”。三年后,全国公私合营计划临近收尾,在全国政协二届二次会议上,荣毅仁作为工商界报喜队代表,向毛泽东、刘少奇等报喜,这一天标志着“全国范围内基本上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1957年,41岁的荣毅仁当上了上海市副市长,后来还曾兼任纺织部副部长。
“文革”期间,荣毅仁靠边站,没有少吃苦头,他的食指被红卫兵打断,好几年一直在全国工商联机关食堂的锅炉房运煤和打扫工商联机关的所有厕所。他的儿子荣智健被流放到四川凉山的一个水电站当抬土工。“四人帮”下台后,邓小平复出,荣毅仁也随即翻身,在1978年2月召开的五届政协会议上,邓小平被选为全国政协主席,荣毅仁当选为副主席。
政治上尽管重焕光芒,而荣家资产在大陆却已分文不存。此时已回到北京的荣智健无所事事,他对科研和政治均无兴趣,于是南下香港成了最好的一个抉择,在那里,一群解放前逃亡在外的荣家子弟尽管不复祖辈的荣耀,却也依然固守家业。行前,荣毅仁盘算良久,记得当年他父亲在香港开办了数家纺织厂,其中的股息和分红30多年一直未动,荣智健在父亲的授意下一一结算,竟得一笔不菲的资金,这成了他闯荡香江的资本。世家子弟毕竟不比寻常,其起点自当高人一筹。12月,他与两个堂兄弟合股的爱卡电子厂开业了,总股本100万元港币,三人各占1/3股份,一开始的业务是将香港的廉价电子表、收音机、电子钟等向大陆贩卖,在当时,获准“大陆贩卖权”几乎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特权。3年后,这家背景深厚的小电子厂被美国的Fitelec公司以1200万美元高价收购。荣家财技一试即灵,果然非同凡响。荣智健日后资产曾一度攀上“中国首富”的宝座,其渊源由来当是从这个夏天开始的。
与只身闯香港的儿子相比,当上全国政协副主席的荣毅仁鏖战大陆。他提笔向邓小平建议,“从国外吸引资金,引进先进技术,似有必要设立国际信托投资公司,集中统一吸收国外投资,按照国家计划,投资人意愿,投入国家建设”。在荣毅仁的提案中,即将创办的公司名为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简称中信(CITIC)。此议当即得到邓的认可,其他领导人也颇为赞许。1979年,中信公司正式成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它扮演了中国引进国际资本的中介角色。

在国内成功地掀起了“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思想热浪之后,1978年10月22日,邓小平出访日本。在此次访问中,走访日本公司是他出行的重要事项之一。这位早年曾经留学法国,在印刷厂当过工人的中国领导人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走进过资本主义的工厂了。这一次,他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参观,而是在举手投足间一次次地表达出自己的深意。
他先是参观了东京的新日铁公司和日产汽车公司。在日产的一个汽车厂里,他真正领略了“现代化”的生产线在大阪考察时,他专程去了松下电器公司的茨木工厂,在那里,翘首等待他的是另一位亚洲传奇人物,松下公司创始人、被尊称为“日本经营之神”的83岁的松下幸之助。
随行的新华社记者在报道中描述道:日本朋友向邓副总理介绍了松下电器公司生产各种电视机的概况。从1952年生产第一台电视机以来,截至1978年3月,这家公司已经生产了5000台电视机。邓副总理走进生产车间,参观了电视机组装生产线、自动插件装置以及检查成品等生产工序。离开车间后,邓副总理被邀请来到一间展览室,日本朋友向邓副总理介绍了陈列在这里的双画面电视、高速传真机、汉字编排装置、录像机、录像唱片、立体声唱机以及微波炉等产品。邓副总理在讲话中说,在中国四个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中,电子工业、电子仪表和自动化等都是必需的。《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签订和生效,使两国的友好合作可以更加广阔地在多方面进行下去。邓副总理应主人的要求,在这家工厂的纪念册上题词:“中日友好前程似锦”。
邓小平对松下的此次考察,给83岁高龄的松下幸之助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促使老人开始思考松下公司的中国攻略。在第二年,松下幸之助飞访中国,成为访问新中国的第一位国际级企业家,松下公司与中国政府签订了“技术协作第一号”协议,向上海灯泡厂提供黑白显像管成套设备,通过国际交流基金向北京大学、复旦大学赠送价值1.2亿日元的设备,松下公司的北京事务所随之开设。松下公司的率先进入中国,起到了巨大的示范效应,其他日本公司纷涌而至,在其后的10年间,日本公司成为第一批中国市场的外来拓荒者。
前日本驻华大使中江要介在《邓小平让中国富起来》的回忆文章中,记录了邓小平访日的另一个细节:中江在陪同途中问邓小平对日本的什么感兴趣,邓小平说中国老百姓冬天使用煤球,时常发生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情,他想知道日本有没有不产生一氧化碳的煤球。
访日之后,邓小平旋访新加坡。李光耀在《李光耀回忆录:1965~2000》一书中回忆了这段经历。李光耀对邓小平印象深刻,以致他在书中写道:“邓小平是我所见过的领导人当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尽管他只有五英尺高,却是人中之杰。虽已年届74岁,在面对不愉快的现实时,他随时准备改变自己的想法。”
出乎李光耀预料的是,邓小平对新加坡的经济制度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他在回忆录中写道,“邓小平离开几个星期后,有人把北京《人民日报》刊登的有关新加坡的文章拿给我看。报道的路线改变了,纷纷把新加坡形容为一个花园城市。说这里的绿化、公共住房和旅游业都值得考察研究。我们不再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邓小平在第二年的一次演讲中说:‘我到新加坡去考察他们怎么利用外资。新加坡从外国人所设的工厂中获益。首先,外国企业根据净利所交的35%税额归国家所有;第二,劳动收入都归工人;第三,外国投资带动了服务业。这些都是国家的收入。’他在1978年所看到的新加坡,为中国人要争取的最基本的成就提供了一个参考标准。”
这些细节,在1978年的新闻报道中被淹没,人们只关注和称颂邓小平出访的种种政治意义,却没有发现他其实已经在为中国日后的经济制度改革汲取经验。邓小平是一个深思而慎行的人,当他提出某一个主张的时候,便表明他已经对此深思熟虑。在年底的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小平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理论:“让一部分城市先富起来”。他当时一口气列举了十来个城市,第一个就是深圳。
当时在座做记录的经济学家于光远回忆说,邓小平提到的是“深圳”,而不是人们常说的“宝安”,还列举了为什么深圳可以先富起来的理由,可见邓小平注意深圳很久了,而且进行了深入的思考。1979年3月,深圳经济特区成立。
1978年底,美国《时代周刊》将邓小平评为“《时代》年度人物”。这家在国际上影响重大的周刊用整整48页的系列文章介绍了年度人物邓小平和打开大门的中国,其开篇之作的标题是:“新中国的梦想家”(Visionary of a New China)。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1
(五)分田到户搞包干      
          宁愿坐牢杀头,也要分田到户搞包干
1978年,中国最重大的经济事件并不发生在城市里,而是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小乡村。这在即将开始的30年里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日后更多改变中国变革命运的事件都是没有预谋的,都是在很偏僻的地方、由一些很平凡的小人物所意外引爆的。
这年11月24日晚上,在安徽省凤阳县小岗生产队的一间破草屋里,18个衣衫老旧、面色饥黄的农民,借助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面对一张契约,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按下血红的指印,并人人发誓:宁愿坐牢杀头,也要分田到户搞包干。这份后来存于中国革命博物馆的大包干契约,被认为是中国农村改革的“第一枪”。
在1978年以前,已经实行了20多年的人民公社制度把全国农民牢牢地拴在土地上,“大锅饭”的弊端毕现无疑,农业效率的低下到了让农民无法生存的地步。小岗村是远近闻名的“三靠村”—“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每年秋收后几乎家家外出讨饭。1978年的安徽,从春季就出现了旱情,全省夏粮大减产。小岗村的农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逼到了包产到户的这一条路上。包干制竟十分灵验,第二年小岗村就实现了大丰收,第一次向国家交了公粮,还了贷款。在当时的安徽省委书记万里的强力主持下,小岗村的大包干经验一夜之间在安徽全境遍地推广。此后,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命名的中国农村改革迅速蔓延全国,给中国农村带来了举世公认的变化。
包产到户的意义无疑是巨大的。它让中国农民摆脱了遏制劳动积极性的人民公社制度,从而解放了生产力,它的推广在根本上解决了中国的口粮产能问题。而在另一个方面,它让农民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土地严重缺乏而观念较为领先的东南沿海地带,大量闲散人口开始逃离土地,他们很自然地转而进入工业制造领域寻找生存的机会,这群人的出现直接地诱发了乡镇企业的“意外崛起”。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民间公司的庞然生长,在逻辑根源上也可以从小岗村的那个冬夜开始追寻。
如果说小岗村的包干制是一场革命的话,那么,也是在1978年,距这里数百公里外的江苏省华西村则发生着另一场农村变革,与小岗村不同的是,它是从人民公社的肌体中变异过来的一种集体经济,它代表了另一类、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受到政府认可,并也确实发展了生产力的民间公司模式。
华西村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是“农业学大寨”的全国典型,吴仁宝在这个村里当了创纪录的48年的村党委书记,他既是一个农村基层政权的领导者,同时又是一个乡村公司的企业家,这双重的角色让他在很多时候游刃有余,也在另一些时候,遭遇终极难题。这种欣悲交集的命运将贯穿他整个的变革生涯。
当年,华西村成为全国闻名的“农业学大寨”样板大队,吴仁宝还因此当过所在的江阴县的县委书记,在江浙一带,华西村的地位和风光可比大寨,吴仁宝则赫然是“陈永贵式”的好干部。在1975年10月26日的《人民日报》上,新华社记者还曾用充满**的笔触描写过华西村:“华西大队认真学大寨十一年,过去粮食亩产超一吨,今年可达2400斤……吴仁宝同志向自己提出了五项要求……四是百分之八十的力量用于抓农业,百分之十的地方财力用于农业机械化,把各行各业纳入以农业为基础的轨道;五是继续抓好六十四个先进大队,同时帮助六个后进公社赶上去。除此之外,还要建立一万人的理论队伍,一万人的科学技术队伍。他还向全省代表讲了改土治水、作物品种布局、秋肥造田、平整土地的规划,他把自己的蓝图编成了一首诗:九十万人民心向党,七十万亩田成方,六万山地换新装,五业发展六畜旺,社员人人喜洋洋。”
这样的报道充斥了一大串看上去确凿的、闪闪发光的数据,它曾经引得81岁的文学家叶圣陶激动不已,这位江阴人据此写了一首很长的赞美诗,其中有“仁宝同志江阴众,英雄业绩维仔肩,更思举国数千县,孰不能如江阴焉”之句。而在事实上,吴仁宝在高调学大寨的同时,却又干着另一些“见不得人”的工作。早在1969年,他就抽调20人在村里偷偷办起了小五金厂。“当时可千万不能让外面知道,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呢。”后来顶替吴仁宝担任华西村党委书记的他的第四个儿子吴协恩回忆说,“田里红旗飘飘、喇叭声声,检查的同志走了,我们转身也进了工厂。为什么冒险搞工业?因为种田实在挣不到钱。当时全村人拼死拼活,农业总产值24万元,而只用20个人办的小五金厂,三年后就达到了24万元的产值。”1978年,吴仁宝盘点过华西村的家底,共有固定资产100万元,银行存款100万元,另外还存有三年的口粮,这在全国的数千乡村中可谓富甲一时。在当时,一包烟的价格是0.2元,整个江阴县的工农业总产值也仅仅数亿元而已。
就这样,吴仁宝用一种很特殊的方式改造他的家乡,1978年12月8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的显赫位置再次报道了华西村,题目是《农民热爱这样的社会主义》,同时还配发了“本报评论员”文章《华西的经验说明了什么》,这是当年度这家“中国第一媒体”对全国乡村最高规格的报道。可是,在江苏省和江阴一带,华西被嘲讽为“吹牛大队”,还有一些人给中央写内参,告发“华西村是个假典型”。在这样的风波中,吴仁宝奇迹般地躲过了暗箭,他的“江阴县委书记”在一次举报后被摘掉了,可他在华西村搞的那些小工厂却一直在地下运转。这些不受保护、偷偷摸摸的五金作坊成为了日后燎原中国的乡镇集体企业的胚胎。
我们把视野放得辽阔一点便不难发现,在当时的中国,吴仁宝其实并不孤独。在北方天津静海县蔡公庄的大邱庄,一个叫禹作敏的村党支部书记也在村里偷偷办起了一家冷轧带钢厂。大邱庄是远近闻名的穷村,当地有“宁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庄”的民谣,谁也不会料到十年后这里竟会成为富甲一时的“天下第一村”。而在素来有工业传统的江浙一带,一批小工业作坊—没有人做过确凿的统计,如果我们用“上千个”这个概念应该不会太偏离事实—已经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在浙江,钱塘江畔的萧山县,鲁冠球创办的农机厂已经悄悄度过了它十周年的纪念日。
在这里,我们必须提醒读者一个事实:中国民营公司的成长从一开始就有两个源头,一是华西式的乡村基层政权及其集体企业组织,二是鲁冠球工厂式的自主创业型企业。在日后很长的时间里,吴仁宝和鲁冠球是中国乡镇企业最耀眼的“双子星座”,但是他们的起点却相去甚远,前者始终依托在村级政府的肌体上,而后者的崛起则大半是个人创造。这种差异在一开始并不起眼,甚至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乡镇企业”一直是他们共用的一个概念,直到“企业产权”的归属成为一个问题时,他们的命运才开始向不同的方向飞奔,这自然是1990年之后的话题了。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3
(六)鲁冠球没有经销指标      
          鲁冠球推销一进门就被赶了出来,因没有“经销指标”

萧山虽处鱼米之乡的江南,却是江沙冲击出来的小平原,人口众多而地力贫瘠,鲁冠球生来对种地毫无兴趣,他自小流浪乡里,先学打铁,后修自行车,25岁那年,他东借西凑4000元,带着6个人办起了“宁围公社农机厂”,并自任厂长。宁围是他出生地所在,在他将近50年的职业生涯中,这位日后著名的“中国企业常青树”把公司办到了大洋彼岸,自己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块土地。
鲁冠球办厂,可以说真是从一穷二白起家。工厂没有地方买原材料,他蹬着一辆破自行车每天过江到杭州城里,走街串巷地收废旧钢材,有时候就蜷在一些国营大工厂的门外一整天,有厂里不要的废钢管、旧铁线扔出来,就宝贝一样地拣回去。生产什么,也是有上顿没下顿,一开始做了一千把犁刀,跑去向农机公司推销,一进门就被赶了出来,因为他没有“经销指标”。那是一个铁桶般的计划经济年代,生产什么,购买什么,销售什么,都要国家下达指标,指标之外的物品流通便属“非法”。精明的鲁冠球东钻西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活下来的缝隙,那就是为周边公社的农具提供配套生产,如饲料机上的榔头、打板,拖拉机上的尾轮叉,柴油机上的油嘴,要什么做什么。
到1978年,雪球慢慢滚大,鲁冠球的工厂竟已有400号人,年产值300余万元,厂门口挂着“宁围农机厂”、“宁围轴承厂”、“宁围链条厂”、“宁围失蜡铸钢厂”四块牌子,到这一年的秋天,他又挂上了“宁围万向节厂”。四周的农民恐怕没有几个弄得清楚失蜡铸钢、万向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后来人看来,从农作耕地到初级工业化之间,鲁冠球似乎已经在费力地搭建自己的企业基石。
让人犹为惊奇的是,只有初一文化水平、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企业管理知识的鲁冠球在很早就尝试着管理工厂的方法。在1969年建厂之际,他就实行了基本工资制,工人工资额固定,按月出勤结算发放。1971年,他提出了计件(时)工资制,根据工人的劳动量来分配他们的收入。直到七八年后,少数觉醒的国营工厂才小心翼翼地开始试验这种分配制度。“做工厂不能有什么就做什么,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要小而专、小而精。”鲁冠球后来说,他从1978年开始考虑一些问题。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他可能是当时8亿中国农民中仅有的几个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人。这一年,在一些企业已经开始悄悄恢复基本工资加奖金的制度,有的还开始尝试计件制。9月,吴敬琏、周叔莲和汪海波发表长篇论文《建立和改进企业基金提成制度》,他们用经济学和政治学的混杂语言十分辛苦地论证,利润考核和提成制度是符合社会主义经济特征的,不是“资本主义的利润挂帅”,在结论上,他们很自然地将那些错误的观点归咎于林彪和“四人帮”:“他们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混在一起,用心险恶地要把我们的企业都变成坐吃山空的官僚衙门。”

1978年的冬天,北京的每一个清晨都给人寒冷的感觉。新华社记者在新闻稿中写道:灰白的太阳终于费力地钻出薄雾,把它那毫无热气的光线投射到这个巨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拥挤的楼房、狭窄的棋盘式街道和蠕动的密集人群中。
如果说,邓小平在年末的访日颇有点“招商”意味的话,那么,欧美的企业主也明显嗅到了中国变革的气息。特别是早在1972年就与中国恢复了正常外交关系的超级大国美国,它那家最著名的公司—可口可乐公司很早就把它的临时办事机构设在王府井街口的北京饭店里。当时在中国主管事务的是可口可乐亚太分部的一个叫亨达的美国中年人,接触过他的人都记得他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12月17日,中美双方发表《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宣布“中美双方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第二天,亨达与中国粮油集团签署了一份合同,获准向中国出售第一批瓶装可口可乐。根据当时的协议,可口可乐公司获准以补偿贸易的方式及其他支付办法,向中国主要城市和游览区提供可口可乐制罐及罐装设备,在中国设立专厂装罐装瓶,并在中国市场销售。在罐装厂建立之前,从1979年起,由中粮公司采用寄售的方式先行销售可口可乐饮料。合同是在外贸部大院(与北京饭店斜斜相望,仅隔着一条长安街)签订的。外贸部长李强在批复中加了一条:“仅限于在涉外饭店、旅游商店出售。”尽管合作的姿态是审慎和小心翼翼的,但是可口可乐总部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水闸一经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美国和可口可乐的速度让人嫉妒,似乎没有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不对打开国门的中国感兴趣。当时的国际环境是,美国刚刚从越南战争中抽身,无力再干预其他地区事务;苏联也因为要插手阿富汗而无暇他顾,冷战局势处于低潮。在经济方面,西方国家刚刚从经济萧条中走出,空闲资金较多,急需扩大海外市场。4月,国务院主管经济的副总理谷牧率中国代表团出访欧洲各国,所到之处,官员和商人都表现了愿意同中国发展经济合作的强烈意向。在和法国总统德斯坦会谈时,法国驻华大使对谷牧说,“听说你们要搞120个大项目,我们法国很愿意有所贡献,给我们10个行不行?”在联邦德国,巴符州州长说可以贷款50亿美元给中国,马上可以签字;北威州则表示100亿美元也问题不大。这些资讯都刺激着中国领导人对引进持积极态度,因而形成了加快扩大对外引进的思想。①
6月22日,邓小平找余秋里、谷牧等人的谈话中指出同国外做生意可以做大一点,搞它500亿,形势不可错过,胆子大一点,步子也可以大一点。不要老是议论,看准了就干,从煤矿、有色、石油、电站、电子、军工、交通运输一直到饲料加工厂,都可以尽快开工。②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事实是,根据邓小平的这段讲话,中央政府曾经策划过一个庞大的10年引资计划,计划引进600亿美元的外资,大大扩大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和武器产品的生产,其中包括了120个大型项目,如矿山、钢铁联合企业和石油化工设备。哈佛大学的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日后评论说:“该目标不切实际,一年左右就不得不大幅度降低。许多与国外签订的合同被迫取消或推迟,因为中国缺乏付款能力。”这里隐藏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改革开放的初年,邓小平曾经尝试用“巨额资本密集投入”的方式来迅速地拯救中国经济,这仍然是一种强有力的国家经济运动,与毛泽东发动群众搞经济的方式不同,邓小平这一次是试图借用资本主义的钱来造“中国大厦”。不过,他的这个浪漫蓝图很快就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在发现这一计划无法实现的第一时间,邓小平就迅速地改变了战略,他开始把重点放在上万家国有企业的改造上,期望通过对它们的放权改造激发出生产的积极性,与此同时,他还在地理位置比较偏远、国有经济实力不强的南方进行特区试验,用窗口效应来吸纳国外资本和技术。
领导人的这种急迫心态,一层层地很快感染到了各级经济干部那里。中国第一次引进外资的热潮在这一年的下半年突然掀起。彭敏在他主编的《当代中国的基本建设》一书中披露,1978年,全年签订了78亿美元的外资引进协议,而其中有一半左右金额是12月20日到年底的短短10天里抢签的合同。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4
(七)封闭自守的经济体      
          1978年以前,中国是一个封闭自守的经济体
1978年8月,主管汽车行业的第一机械部向美国的通用、福特,日本的丰田、日产,法国的雷诺、雪铁龙,德国的奔驰、大众等著名企业发出邀请电,希望它们能够来考察中国市场。很快,反馈回来了:繁忙的丰田公司以正在和台湾洽商30万辆汽车项目婉拒,傲慢的奔驰公司则说不可能转让技术,除此之外其他公司都表示了兴趣。
第一个来的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10月21日,通用派出由汤姆斯·墨菲带队的大型访问团来洽谈轿车和重型汽车项目。后来出任副总理的李岚清接待了他们,在这次洽谈中,墨菲第一次提出了“合资”的概念。他说:“你们为什么只同我们谈技术引进,而不谈合资经营(joint venture)?”
李岚清后来对中央电视台记者回忆,尽管中方人员懂得一些英语,知道“joint”是“共同或共担”,“venture”是“风险”,连在一起似乎应当是“共担风险”,但对它的确切含义并不清楚。于是墨菲就让他手下的一位经理向中方人员详细介绍了“jointventure”的含义:就是双方共同投资,“合资经营”企业。这位经理还介绍了合资经营企业的好处,怎样搞合资经营,以及他们与南斯拉夫建立合资经营企业的经验等等。
这位经理介绍以后,墨菲还补充说:“简单地说,合资经营就是把我们的钱包放在一起,合资共同办个企业,要赚一起赚,要赔一起赔,是一种互利的合作方式。若要再说得通俗一点,合资经营就好比‘结婚’,建立一个共同的 ‘家庭’。”
听了这番介绍后,李岚清感到新鲜有趣,会后,李岚清当即将谈判做成简报,上报给国务院和中央政治局,邓小平批示:合资也可以谈。①
有了邓公的批示,第一机械工业部(以下简称“一机部”)与通用的谈判进度立即加快。第二年的3月,一机部组团赴美与通用进行合资经营的谈判。但意外的是,通用的董事会最后竟否决了董事长墨菲的这个合资提议,通用进入中国的步伐戛然而止。这家全球最大的汽车公司要在将近20年后的1997年才在上海打下它的第一根桩。而彼时,德国大众已经在中国赚得盆满钵满了,大众汽车的年销量达到50万辆。
几乎就在通用汽车董事会对中国说“不”的同时,一批德国汽车专家考察上海,他们开始与上海的领导人谈大众汽车合资的项目,这个谈判一直谈了整整十年。中国方面在谈判中唯一的坚持是:大众汽车必须国产化。当时随大众公司来华的一行人中,有一位德国《明镜》周刊的记者,他在考察了手工作坊一般落后的中国厂房后,略带嘲讽地说:“大众汽车将在一个孤岛上生产,并且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配件供应商。中国车间里的葫芦吊、长板凳、橡皮榔头,都是我爷爷辈的生产方式。”当时,几乎每一个到现场考察的德国人都不相信上海汽车制造业能在短期内改变如此落后的现状。他们发现,在中国找不出一家零部件生产企业能与桑塔纳汽车配套,甚至没有一条生产线不需要改造。能用上的,只有轮胎、收音机、喇叭、车外天线和小标牌,而即使把这些零碎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只能占到零部件总量的2.7%。
尽管有抱怨和担忧,但是中国接纳世界和世界进入中国的热情却越点越热。

这一年,一切似乎都已经水到渠成:以邓小平为核心的领导层得到了管理国家的领导权;在随后的科学大会上确定了现代化建设的主旋律;在5月的“真理标准大讨论”中,启动了一场思想解放的运动,改革的思想取得了主导权;出访日本及一连串的外资谈判,让沉重的国门一点一点地打开;11月,北京市委宣布1976年的“天安门事件”是一场革命行动,“文革”期间受到迫害的革命家和群众得到承诺将很快平反。就这样,变革每天都在发生,中国的未来走向似乎日渐清晰,在年底的12月18日到22日,中国当代史上最重要的会议之一—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这次会议的唯一议题是,“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与此相关,全会决定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和“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口号,重新确立了党的组织路线,反对突出宣传个人,审查和解决了历史上的一大批冤假错案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这无疑是一次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会议,它意味着从此开始,“政治生活”已不再成为中国老百姓的主要生存方式。中国重新回到了世界和平竞争的大舞台上,这个经历了百年激荡的东方国家将以经济发展的方式走向更远的明天。因而,尽管在两年前,执行极左路线的“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但是直到两年后的这一天,中国才真正进入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①
在全会结束的两天后,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工程在上海开工了。12月24日,日后成为中国钢铁业支柱的宝钢公司在上海北郊的一片海滩上打下了第一块基石,国务院批准国家计委、建委等部门报告,决定从日本引进成套设备,在上海宝山新建一个年产铁650万吨、钢670万吨的大型钢铁厂,总投资214亿元,其中外汇48亿美元,国内投资70亿元人民币。媒体对宝钢的定位是—“我国第一个新型的、现代化的大型钢铁基地”,很显然,它代表了当年度中国政府经济发展和引进外资的最大举措,举国上下对之的期盼可见一斑。

1978年实在是一个如此遥远而模糊的从前。那一年,美国颁布了《破产改革法》,在此之前,即便是这个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在企业破产方面也没有形成系统性的法律阐述(中国将在五年后出现第一家破产企业)。那一年,伟大的微软公司才刚刚两岁,比尔·盖茨决定给自己发工资,他鼓足了勇气对合伙人说,“我今年的年薪绝对不能太低,它应该是1.6万美元”。那一年,福特汽车公司的传奇总裁艾柯卡被亨利·福特出于嫉妒而开除了,时年54岁的他转而受聘于濒临破产边缘的克莱斯勒公司,六年后他竟奇迹般地使其扭亏为盈,并将公司的年盈利提升至令人咋舌的24亿美元,他成了美国英雄,也成了中国企业家最早崇拜的偶像之一。那一年在美国芝加哥,世界上的第一个移动电话通信系统悄然开通了,很多人都不看好这个新技术,谁也没有想到这竟会是全球化信息时代的开端。
1978年的中国与世界,彼此是那么的陌生,而它们各自面对的生活和话题又是那么的遥远。当美国家庭的电视普及率已经超过70%的时候,在一向不苟言笑的《人民日报》上,才第一次出现了与电视机有关的漫画。7月份,在这家报纸上出现了第一个广告,从10月开始,还偶尔会刊登中央电视台的节目预报。政府呼吁人民要节俭办事,特别是看到废弃的水泥包装袋一定要把它回收利用起来。一个北京人到上海,发现当地的书店居然在“开架卖书”,他觉得十分新鲜,便给报社写信,希望在全国推广这种好办法。
“如果在1978年,我们就清楚地知道中国与世界的距离居然差那么远,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追赶的勇气。”日后有人曾经这样小心翼翼地求证。
的确,你会发现,在一开始,中国与世界似乎生存在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时空中,它们有完全不同的经济结构、思维方式、话语体系和发展脉络,要找出两者之间的相通点竟是那么的困难。但是渐渐地,你会发现它们开始出现奇妙的逼近,再逼近,许多年后,它们终于真正地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1978年12月26日晚上,西方的圣诞夜—中国大概要过15年才开始有人把这一天当作节日。第一批50名赴美留学的访问学者在夜幕中乘飞机离开了北京,他们年龄最小的32岁,最大的49岁,学期为两年。国务院副总理方毅特别在临行前接见了他们,全国科协主席周培源及教育部副部长李琦亲自到机场把他们送上了飞机。
这是一个开始。据英国《观察家报》披露,中国已请求在下一年度向加拿大、英国、法国、德国和日本分别派出500名留学生,而美国则被希望接纳5000人。《观察家报》说,“这些年轻人不仅将充分地接触英语,而且要接触一切民主政体下的东西,从炸鱼条到带脏字眼儿的政治评论。他们不久就会认识到,雨果和狄更斯早就死了,他们一直被灌输的那个悲惨景象的英国可能需要重新画了。而这一切,对他们,以及对刚刚打开国门的中国又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这是一个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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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以前的中国格局可能是最糟糕的局面。” 美国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这样评论说,它在某种意义上是经济学界的一个共识。
1978年之前的中国是十分纯粹的计划经济成长模型。在1952年前后,中国对私人资本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理,所有的私人企业在这段时期内收归国有。此后直到1978年,中国境内所有的企业都为国营或集体所有制企业。所有的物资生产和分配全由国家来调控,当时的年度计划会议要开几个月,担任过国家计划委员会经济综合司司长的朱之鑫回忆说:“那时候搞计划可以说像骡马大会,非常的厉害。你比如说一个煤矿,我采掘多少煤,坑木需要多少要报上来,坑木怎么办呢?我又要去林业部门看它有多少木材,采集这个可以分给煤炭行业多少,然后再到铁路部门跑运输,就这样做计划。”很显然,这是一整套非常严密的计划生态链,它在一个高度集中、全面封闭的体系内运行,全国的企业就像一个个车间,国务院总理相当于厂长,计划委员会则是一个调度室,计划点菜,财政拨款,银行数钱,看上去是那么的井井有条。但是,这种计划经济对效率的排斥和漠视却已经是一件不需要来论证的事情了。
整个国家的产业布局以重工业为绝对优先。在1953~1979年期间,重工业增长相比于轻工业增长的领先系数达到1.47,甚至在一段时期竟高达6.00。出于政治目标和国家生存战略的需要,军工产业被放到了最首要的地位上,钢铁、石油等重工业则与之配套,因此,重工业的产品并非像正常经济的运行体制那样流入国民经济的扩大再生产循环之中,这直接造成了轻工业及国民生活必需品生产的严重短缺。人们购买粮食、日用品等都需要凭限制性的票据供应。
此外,全国企业的布局也很不合理。为了免于在战争中处于被动地位,工业企业并没有被放置在处于经济地理优势的沿海地区,而是采取了放置内地也就是大后方的策略。由于重要的工业企业都被设置在交通成本高昂的山区,并不计经济合理性而分散在广泛的地区,从而丧失了规模优势,使得经济效率非常低下。
在金融体系上,1978年前的中国,只有一家银行,没有保险公司及其他任何金融性企业,国营企业存款和财政存款之和为1089.9亿元,占银行存款总额的83.8%。国家是储蓄主体,也是投资主体,因而不需要金融中介。国有固定资产投资主要来自财政拨款,银行贷款主要作为流动资金。
1978年以前,中国是一个封闭自守的经济体,与世界经济体系基本“绝缘”。高度集中的经济列车在运行了20多年后,终于在20世纪70年代末陷入了空前的泥潭。从1958年到1978年,20年间中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增长不到4元,农民则不到2.6元,全社会的物资全面紧缺,企业活力荡然无存。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6
《1982 春天并不浪漫》(一)胡金林大祸临头      
   
      “电机大王”胡金林1982年大祸临头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北岛:《回答》,1982年


从年初开始,胡金林就预感到要大祸临头了。
乐清县“打击投机倒把工作组”是1月份进驻到柳市镇的,胡金林第一个被叫去谈话。“你大致说一下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有没有老实交税呀?”组长是他熟人的熟人,所以讯问起来的口气好像并不太严重。胡金林说自己做生意是怎么的辛苦、怎么的合法、怎么的受客户的欢迎。
30岁出头的他是柳市镇上第一批做电器元件生意的,先是做量具、标准件的小生意,后来开了一间“向阳五金电器门市部”,除了销售还做一些简单的加工制作。他的电器原料都是通过各种法子从国营企业流出来的,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是卖给上海、宁波一带的国营企业,到1981年,他的营业额已有120万元,是远近有名的老板了。当时,柳市镇的小电器行业已渐渐成规模,大大小小的电器作坊有300家左右,胡金林是最出名的一个,因而被称为“电机大王”。
被约谈的第二天清早,胡金林主动找到工作组,他带去一皮袋的现钞,有六万元,算是补缴了17个月的税款。他以为这样总可以过关了吧。过了春节,柳市的空气好像还是很凝重,大街上开始挂横幅,“严厉打击经济领域的犯罪行为”,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响过的大喇叭又轰轰地叫了起来,每天都有口吻很强硬的社论之类的在播出。胡金林看看苗头还是不对,索性把门市部的卷闸门一拉了事,不做生意了,他带上新婚不久的妻子去全国各地旅游散心。
两周后回柳市,朋友们再见到他都很吃惊,“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胡金林这才明白,事情看来不会那么快就结束了。税务部门把一张白纸红章的文件贴在他的门市部水泥柱上,通知他今后的营业税要上调,从前些年的0.35%连补带罚增加到6%,如果有问题不上报,被查出后再追罚两倍。又过了一个月,镇上突然派人来找他,话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从现在开始不得外出,必须随叫随到,等候处理”。从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都证明,工作组已经开始在整理他的材料。
胡金林的日子变得动荡不安,每天他都在四处打听上面的动静。到了7月,柳市镇上一些有名的工商户都被叫到工作组去过了,有几个进去就没有再出来。胡金林知道,暴风雨要来了,一日黄昏,一个镇干部骑着自行车路过他家门口,突然停下来小声地对他说:“不行啦,要下大雨啦!”然后就迅速地骑走。胡金林转身往屋里奔,从抽屉里拽出早就准备好的500斤粮票、2000元现金和各种证件,连妻子也没有告别一声就仓皇地逃出了柳市镇。
当夜12点,警车呼啸地停在他家门口。扑了一个空。
两个月后,胡金林遭到公安部的全国通缉,罪名是“投机倒把”、“严重扰乱经济秩序”。与他同时遭此命运的还有七个柳市工商户,分别是“线圈大王”郑祥青、“目录大王”叶建华、“螺丝大王”刘大源、“矿灯大王”程步青、“合同大王”李方平、“电器大王”郑元忠和“旧货大王”王迈仟。此七人加上胡金林,合称“八大王”,是为轰动全国的“八大王事件”。自上一年开始整治经济秩序以来,针对一地一个团伙的定点式打击,这是第一起。这八人从生意规模上看,都可谓微不足道,胡金林、郑元忠算是其中做得最大的,年营业额不过百万元而已,刘大源、程步青等人不过是开了一个螺丝和矿灯门市部,而叶建华、王迈仟、李方平等更无非是帮上述几个人做一点产品目录和二手电器倒卖。这些人之所以会被列为重大经济犯罪分子、全国重点打击对象,一是其标本性和群体性,二则是因为温州的缘故。在当年,温州的个体工商企业已超过十万,约占全国总数的1/10,而奔波各地的经销员更多达30万人,已蔚然成为一支让各地国营企业头痛不已的“蝗虫部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八大王”的高调处理,便很有超出经济上的意味了。
在日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八大王事件”一直如一块乌云笼罩在温州和浙江上空。温州市工业在1980年的增速为31.5%,到1982年却下滑为?.7%,其后三年一直徘徊不前。
而被当成全国重大典型的“八大王”的命运也各有乖舛。最早被逮住的是22岁的程步青,乐清专门召开公审大会,他被五花大绑押上台,接受群众的批斗和唾骂,然后宣布判刑四年。在全国公安的协力严办下,叶建华、郑祥青、李方平和王迈仟相继落网判刑。郑元忠潜逃在外,后被看守所收容,在里面关押了186天。胡金林从上海、北京流窜到东北,甚至在当年土匪猖獗、著名小说《林海雪原》中的座山雕老巢—夹皮沟躲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后的1985年1月15日,他以为风头已过悄悄溜回柳市,当夜就被警察捕获。第二天,乐清县广播站报道:“全国经济要犯、八大王之首胡金林抓获归案。”胡金林在监狱里被关在重刑犯单间里,他已彻底绝望,做好了判重刑乃至被枪毙的准备,谁知道66天后,四个公安人员来到他的面前,宣布他被无罪释放。唯一逃脱惩罚的是“螺丝大王”刘大源,在整整三年里,他像老鼠一样地四处躲藏,有时候身无分文只好到垃圾箱里翻拣东西吃,等他再次回到柳市,人枯形瘦,相熟亲朋竟有大半不敢相认。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7
(二)韩庆生技术投机倒把      
          韩庆生“技术投机倒把罪”
“八大王事件”是1982年经济整肃运动的冰山一角。1月11日和4月13日,国务院两次下发严厉文件,“对严重破坏经济的罪犯,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属于哪个单位,不论他的职务高低,都要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不允许有丝毫例外,更不允许任何人袒护、说情、包庇。如有违反,一律要追究责任。”到这一年底,全国立案各种经济犯罪16.4万件,结案8.6万件,判刑3万人,追缴款项3.2亿元。
对柳市“八大王”的高调讨伐,令全国民营企业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公然与国营企业抢原料和“扰乱市场秩序”了。与此同时,另一个发生在武汉的案件则展现出另一个领域里的争抢,那就是民营力量已经把手伸向国营企业内部的科技人员,开始与国营企业争抢技术和人才,这当然也是不能容忍的。
1982年的春节,武汉工程师韩庆生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他入狱的罪名是“技术投机倒把罪”。
前一年,国营一八一厂的韩庆生和另外三个工程师为武汉的一家乡镇企业九峰农机厂设计了两套生产污水净化器的图纸,还编写了两万多字的产品技术说明,这家农机厂本来已经濒临倒闭,却因为韩庆生们的帮助而起死回生,当年就实现了五万元的利润。农机厂的厂长黄从良很感谢这些工程师,到年底发给4个人每人600元。就是这600元把韩庆生送进了监狱,一八一厂的有关领导知晓此事后当即向公安局告发,韩庆生被判有罪,罪名就是利用国家技术牟取私利,是为“技术投机倒把罪”,一审判决入狱300天,用韩庆生的话说,“相当于两块钱坐一天牢”。
在当时中国,向民营企业偷偷输送技术的绝不只有一个韩庆生,当时国内科技人员号称有800万名,其中1/3闲置无事。新兴的乡镇企业则人才短缺,急需科技人员,于是,便有很多国营企业的工程师在周末被乡镇企业主接走,偷偷地到这些工厂帮忙进行科研。当时有个专用名词来称呼这群人,叫做“星期日工程师”,也就是星期一到星期六为国营企业工作,到了星期日就被接到城外的乡镇企业,为那里的工厂提供技术帮助。韩庆生正是这个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因为他是全国第一个因此被判刑的技术人员而广受关注,成为当年度的一起标志性事件。
据当时报纸记载,3月2日,韩庆生和他的律师杨霞第一次出庭辩护,参加旁听的就有300多人,大部分是与韩庆生类似的知识分子。法庭辩护整整进行了一天,公诉人说一段,辩护人说一段,一共辩了十轮,这在当时的司法界已是罕见的透明,当杨霞发言时,因辩辞动人几次被听众鼓掌打断。当年8月,武汉市武昌区法院宣判韩庆生无罪,公诉人再向上级中院申诉,12月,中级人民法院改判韩庆生罪名成立。当日,韩庆生的家人带着申诉状坐火车去北京上访。
事件至此,韩庆生案引起举国关注。当时在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中影响很大的北京《光明日报》专门为此开展了讨论,读者信件像雪片一样飞进报社。由于当时法律的不健全,在此案的处理上基本没有是非可言,维执法者和当政者的考量为依据。韩案被报纸公开讨论,一时舆论鼎沸,全国的科技人员大多对法院判决不以为然,中央领导人亲自过问案件进展,事件在此后突然峰回路转—这样的戏剧性情节在此后的企业史中将一再发生—1983年2月3日晚上10点,武汉市市长带着判决书和退还的600元来到韩庆生家中道歉。
韩庆生事件的喜剧性落幕,并不意味着类似事件已成定论。在今后的若干年内,国营机构里的科技人员能否外出兼职依然是一个纠缠不清的话题,1985年前后,上海太平洋被单厂一个叫郑鸿坚的助理工程师还因为业余兼职而被判处徒刑、关进大牢。直到1988年1月18日,国务院专门下达了文件,称“允许科技干部兼职”,至此,这个争论才总算尘埃落定,而事实上,在那时,民营企业聘用科技人员已是一个十分普遍和自然的现象。一个十分可笑和耐人寻味的事情是,在关于科技人员能否出卖技术的讨论中,从来没有人认真地从职务专利的法律角度来讨论这个事情,尽管国家在1980年就成立了专利局,通过了《专利法》。①

“八大王事件”和“韩庆生事件”均在当年轰动一时,以后来者的角度来解读:国家是在动用政府机器对体制外的资本力量进行遏制,这样的制度性遏制将在今后的20年时间里持续发生,这不是某一个人的决策行为,而是整个中国企业变革的逻辑使然。从中国改革的第一个年份起,从资产身份的不同来制定不同的政策便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战略,有很多时候,它甚至成为了一种改革价值观。在1981年,当国营企业改革推进乏力,而刚刚萌芽的民营力量开始形成一股经济力量的时候,对前者的保护和对后者的遏制便成了一种本能性的政策反应。
必须指出的是,经济整肃让民营经济遭遇第一次寒流,大大地延缓了它的成长势头,特别是先发的浙南和珠江三角洲地区承受巨大的冲击和压力。很多年后,有记者问任仲夷:“主政广东工作期间有无失误?”任坦言,“人哪能没失误,1982年差点过不了关。”
“过不了关”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是华南地区走私蔚然成风。当时广东不少县市的走私出现了“渔民不打渔、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地、学生不上学”,一窝蜂地在公路沿线、街头巷尾兜售走私货的现象。很难有确切的数据证明这些走私到底涉及多大的商品流通量和交易金额,不过,它确实是很多人原始积累的方式。通过这种非法、不无血腥的“公众走私运动”,华南(包括福建南部的潮汕地区和浙江南部沿海的温州、台州地区)率先取得了企业发展的资金和产品流,不少后来创办了工厂的企业家在当时都有“逃港”和走私的经历。针对这一现状,1982年1月,中央发出紧急通知,要求严打走私贩私活动。2月,中央书记处召开广东、福建两省座谈会,专题研究打击走私贩私、贪污受贿问题。胡耀邦总书记主持会议,会议气氛极其严肃,对走私的研究很快转变成对开放的批判,会上有人说:“这场斗争是资产阶级又一次向我们的猖狂进攻。”有人说:“广东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三个月就得垮台。”还有人说:“宁可让经济上受损失,也要把这场斗争进行到底!”
主政广东的任仲夷在压力下被迫写了平生的第一张检讨书,然而,他仍然提出“排污不排外”,已经推行的开放政策不能收回。他的一时坚持,守住了特区开放的阵地。不久后,广东出台新的地方法规,把开放持续推进。深圳开始向香港和澳门商人发放多次出入境的证件,免除了进出关的麻烦,同时允许外资工厂拥有聘用和解雇工人的权利。特区的土地租赁也走向制度化,每平方米的工业用地年租金为10~30元人民币,商业用地的年租金为70~300元人民币,平均比香港低了10倍左右。《南华早报》在社论中说,“这是让所有香港商人梦寐以求的”。而美国的《商业周刊》则评论,“广东省的政策表明,自1949年以来,外国人第一次被允许在中国长期租用土地、自定工资和解雇工人。”似乎是为了呼应任仲夷的开放决心,这年10月,蛇口开发区主任袁庚让手下做了一块很大的标语板,树在工业区管委会的门口,上面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标语在一开始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但很快它成为了中国改革的一个经典。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5:58
(三)围绕宝钢风波和争议      
          围绕宝钢的种种风波和争议
新政策的出台及任、袁等地方官员的开明,使得香港商人成为第一批投资大陆的外来资本群体。《经济学人》在一篇观察稿中写道:“在深圳投资的的客商十有八九是从大陆移居香港或者澳门的中国人,它们比西方投资者更容易适应中国模糊的法律。考虑到香港的前景,他们中的许多人把在这块地方投资当做赌博……然而这些华人投资者仍旧小心谨慎。深圳将近70%的外资投资都集中在办公楼、宾馆以及其他旅游设施上,仅仅只有7.3%是投资于工业项目。”
与香港商人的踊跃相比,欧美企业则要谨慎得多。《纽约时报》记者的观察是:“迄今为止,美国和欧洲的大投资商还在回避这些经济特区。工人未受过训练,不按期交货,不按期启运,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缺乏,在合法权利问题上变化无常,在中国国内市场的销路有限等等,使欧美的大投资商不敢贸然行事。”到这一年底,深圳最大的工业投资项目是百事可乐的工厂,总投资额为550万美元。

如果说南方的特区开放步履维艰的话,那么,全国范围的国有企业改革则更是乏善可陈。原本以为,只要把在农村改革中一试就灵的“承包制”拿到企业改革中来就可以了,谁知道,后者的复杂程度远远大于以个体生产为主的农村经济,中国企业变革开始陷入经济学家高尚全所总结出的“一统就死,一死就叫,一叫就放,一放就乱,一乱就统”的轮回中。1982年1月,中共中央做出《关于国营工业企业进行全面整顿的决定》,提出用两三年时间,对所有国营工业企业进行整顿。内容有五项:整顿和完善经济责任制;整顿和加强劳动纪律;整顿财经纪律;整顿劳动组织;整顿和建设领导班子。列入第一批整顿的企业共9 150个,其中大中型骨干企业1834个。国家统计局在年终报告中承认,本年度的生产、建设和流通领域中经济效益差的状况没有明显改善,固定资产投资增加过多,战线过长,存在着计划外项目挤计划内项目的现象。在国家计划建成投产的80个大中型项目中,有33个没有建成,计划建成投产的80个单项工程中,有24个没有建成。其中,唯一的亮点是上海郊区的宝钢终于在重重争论中“飘出了第一缕淡淡的青烟”。
事实上,围绕宝钢的种种风波和争议从1980年就开始了。这一年的8月22日,新华社罕见地播发了一条新闻稿,严厉批评宝钢下属的一个“电力分指挥部”违反财经纪律,擅自动用外汇,进口属于高级消费品的小轿车和旅行车各四辆。在其后的一些评论中,宝钢被影射是“浪费与赤字经济”的典型,在“一切经济都是政治”的舆论环境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从中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意味。伦敦的《经济学人》杂志在这个月的“中国评论”中透露说,“中国钢铁工业的副总负责人在上海告诉日本钢铁公司的经理,外界的批评已经让工程很难再向前推进。许多人认为,中国拥有大量的廉价非熟练劳动力,在这种情况下,建造只需要少量熟练工人的资本密集型工业工程是疯狂的”。9月,在第五届人大第三次会议上,一些全国人大代表就宝钢的问题向冶金工业部提出质询,问题包括“这项工程究竟要花多少投资,工厂建成后能出多少产品,建设这么一个厂在经济上是否合算,工厂的选址是否恰当,工程的质量如何”等等,冶金工业部部长唐克对此进行了一一的回答,他承认宝钢建设中有几点教训,如“冶金部对量力而行的原则考虑不够;上马仓促,没有进行详细的可行性研究,没有请各方面的专家进行论证,准备工作有许多欠缺的地方;如果有比较充裕的准备时间,可再节约一些外汇。在资金使用上也存在一些浪费现象,买了一些不该买的东西。”新华社对这一质询进行了公开的报道,很显然,有人希望通过让事态公开化的方式迫使这个项目流产或推延。
1981年8月,在宏观经济日趋紧缩的大背景下,中方决定中止向日本公司购买成套设备的四个合同,并为此支付了相当于合同总金额11%左右的补偿费,到第二年的3月,宝钢向德国公司购买设备的巨额协议也被要求推迟三年“交货”,此些举措在国际舆论中溅起轩然大波,它被视为中国经济“紧急刹车”的重要标志事件。在邓小平的支持下,宝钢的建设终于没有“喊停”,到1982年8月,第一批两座巨型熔炉正式宣告投产,这个时间比原定计划延迟了大约十个月。它们将年产钢铁300万吨,占当时全国钢铁产能的1/10。媒体报道:“一个现代化钢铁联合企业的雏型已经呈现在人们的眼前。首尾长达一公里的初轧厂,翠绿色的钢结构厂房已经大部完工,两台有四层楼高的初轧机,像一对孪生兄弟挺拔地站在坚实的地基上。远处发电厂两百米高的大烟囱里,正飘浮着淡淡的青烟。”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00
(四)保护民族工业的呼声      
          “保护民族工业”的呼声已经响起
紧缩的空气让所有在中国投资的外资公司也同样感受到了压力。
一马当先的日本企业继续在中国开疆拓土。三洋公司已经一口气开出了5家工厂,传奇企业家井植熏亲赴中国考察,它生产的彩电、录音机、洗衣机和冰箱将很快铺遍中国的各大商场;本田公司与中国最大的摩托车工厂—重庆的嘉陵机器制造厂签订了合作生产5万辆摩托车的合同;三菱汽车与北京卡车制造厂的谈判也在顺利进行中。不过,种种迹象表明,中国政府在大力欢迎这些电器公司的同时,也对它们即将带来的产业冲击产生了忧虑。《日本经济新闻》在5月发表了《中国以耐用消费品为中心,加强保护贸易》一文指出,由于日本耐用消费品大量涌入中国,造成了国内企业的压力,大量商品积压,工厂发展艰难,因此“保护民族工业”的呼声已经响起,中国政府将开展一系列针对性的贸易保护措施。这家报纸还列举了十种可能受到保护的耐用消费品,包括汽车、电视、手表、自行车、照相机、冰箱、洗衣机等等。
似乎是为了印证日本报纸的观点,8月17日,国务院发出《关于加强对广东、福建两省进口商品管理和制止私货内流的暂行规定》。对汽车、电视机、电冰箱等17种经批准的进口商品只准在省内销售,不准销往外市。不过,这样的规定由于其操作性的缺乏,事实上很难被严格地贯彻下去。
跟决心在中国市场上大有收获的日本企业一样,已经在中国开设工厂的可口可乐开始它漫长而愉快的征服中国消费者的旅程。似乎在起初,中国人并不喜欢那类似咳嗽糖浆的味道。此时,可口可乐公司又让人们见识了什么叫商品促销。每当周末,可口可乐的职员就举着标有可口可乐商标的彩色气球,在北京的各大商场推销,五毛钱买一瓶可乐,送一个气球或一双带包装的筷子,一时间人潮如涌。日后搞营销研究的人认为,这是中国现代市场上第一次卖场促销活动。
这种促销活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北京的一些报刊杂志立刻发表文章,抨击可口可乐。称这种做法“侵入中国,引进了资本主义经营方式”;一家日报还在内参上登出文章—《“可口”未必“可乐”》,文章列举了可口可乐进入中国的数条罪状。很快,上面来了指令:可口可乐被严格地限制在外国人圈子中销售,“不准卖给中国人一瓶”。
这个禁令执行了将近一年,让美国人很是沮丧,后来,经过中国合作方的再三争取,它才又获准恢复内销。不过也有让美国人暗喜不已的现象,在南方的广州,一些爱好时髦的小青年把铁罐包装上的“可口可乐”商标剪下来,贴在自行车的前把手或后轮护皮上,俨然是一辆“可口可乐牌自行车”。很显然,来自西方的文化输入比商品还要早上一步。
在其他方面,尽管紧缩的空气让人担忧,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公司来到中国。吸引它们的原因几乎都是相同的:便宜的劳动力、广袤的消费市场。
1982年3月,北美最大的运动鞋公司Nike急急忙忙地在福建开出第四个工厂,那时候,它被翻译成“乃基”,生产出的所有运动鞋全部出口海外,直到几年后,当它开始内销中国市场的时候,它才改名为“耐克”。
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乃基鞋的生产线全部是从临近的韩国和中国台湾工厂拆运过来的“二手货”,产业梯级转移的特征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香港《大公报》的报道说:“乃基之所以转入中国大陆生产,主要的原因就是那里的劳动力比韩国和中国台湾便宜得多。”到年底,乃基开在天津和上海的3间工厂将生产150万双运动鞋,公司董事长菲尔·奈特希望,到1985年,中国区的产量能够占到乃基鞋总产量的29%,即1 800万双。中国将成为一个“全球工厂”的命运似乎在很早就被定义下来了。
瑞典的Ericsson公司与北京电信部门的通讯设备合作谈判也有了成果,它将在北京安装7500门程控电话,在此之前,中国所有电话都是陈旧的拨号式的,这个合同价值700万港币。跟Nike一样,它当时被翻译成技术色彩很浓的“易利讯公司”,直到后来它开始销售手机时才改成更有亲和力的“爱立信”。当时中国的电话普及率只有0.43%,全国10亿人口,仅200万部电话—也就是说每500人有一部电话,而北京和上海就集中了40万部,另外,全国只有12座城市能够打国际长途电话。4月份访问香港的公司董事长欧廷深对记者说:“每当我一想到这些数字,就会激动得睡不着觉。”
当然,并不是一切合作都会像童话那样的美妙,在商业活动中,文化和观念上的冲突从来就没有停歇过。法国雷米·马丹公司在天津成立了中外合资的王朝葡萄酒厂。法方经理对前来访问的《华盛顿邮报》记者抱怨说:“我们不得不告诉他们的第一件事情是,请不要在酒厂里随地吐痰。”而中方则觉得法国人实在太挑剔,“他们不习惯在中国工作,一停电,就大发脾气。”在项目谈判之初,法方承诺大量收购当地葡萄,然而,当农民喜滋滋地把葡萄挑到厂门口的时候,有一半以上遭到了拒绝。愤怒的农民把葡萄全部倒在酒厂门口,中方当然也十分不满,“如果葡萄含糖量不到18%,他们就不买,我们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最后解决的办法是,法国人公布了收购的标准和条件,并大幅提高合格葡萄的收购价格。
除了投资与合作,日后将愈演愈烈的贸易摩擦已经初露端倪。到年底,中国的纺织品出口增幅迅猛,在北美、日本市场,中国大陆货已经超过了之前一直领先的台湾货。在当年的出口贸易中,纺织品占到出口总值的32%,中美开始就纺织品贸易展开拉锯战式的谈判。同时,关于其他商品的制裁也开始了,11月,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裁定,中国的蘑菇罐头损害了美国的蘑菇业,这是从公开媒体上看到的第一例针对中国商品的反倾销案。
11月24日,关税及贸易总协定部长级会议在日内瓦召开,在这次常规性年会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中国外经贸部派了一个司长前来观摩。法新社当即敏感地意识到,“中国试图成为这个国际贸易组织的一员,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显然是想了解加入该组织的程序问题。”关贸总协定组织成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946年,是布雷顿森林协定中的一部分,它与同时成立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被认为是全球最重要的三大国际经济组织。中国要加入该组织,将获得最惠国的待遇,但首先必须承诺开放国内市场。在此后的相当时间里,能否及何时加入该组织,成为中国融入全球经济大家庭的最重要的标志性事件。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03
(五)满城疯魔君子兰      
          满城疯魔君子兰
1982年,物质生活的改善似乎超出了人们原先那点卑微的奢望。城市商场里出现越来越多的家用电器,三年前才开始在中国制造的洗衣机到年底已经达到200万台的产量,电视机总量达到1000万台,电冰箱的需求量也呈井喷式的成长,在几年前,新婚家庭的三大件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而现在已经变成了“新三大件”: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对家电的需求直接引爆了其后长达十多年的中国家电热,由于这些产品的技术要求并不高,使得那些先觉醒起来的企业—包括国营公司中的弱小者及民营企业—寻找到了发展的缝隙,一些日后将风云一时的家电公司都将在这两年内一一登台亮相。
不过在这一年,中国最紧俏而奇异的商品,还不是松下电视、东芝冰箱或可口可乐,而是吉林省长春市的君子兰。
已经无法考据,这种造型高挑、气味淡雅的观赏植物为什么会一夜之间身价百倍,而这股疯狂的“君子兰风”为什么又会发生在向来商品意识淡薄的东三省。
长春人向来有种栽君子兰的风俗,但从来没有人把它看得很金贵。疯狂从街巷中的小道消息先开始的,在此前的一年,一些“有人靠君子兰发财了”的传闻已经隐约弥漫在长春的大街小巷,据说,一个商贩养的君子兰被什么外商看中,出价一万美元买走;据说,一位港商要用一辆“世界上公认的超豪华高级皇冠轿车”来换一盆名叫“凤冠”的君子兰,结果被主人郭凤仪—一家花卉公司的经理给当场拒绝了;据说,一个老头养了几株珍贵的君子兰品种,死活不让人看,但是某夜被人偷走,结果气得立马断气;据说,有个人从沈阳长途开车来到长春偷花,得手后连夜返回,最后在仓皇逃窜中车翻人亡……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翻新、在制造、在发酵,每一个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与此同时,长春当地的媒体也推波助澜,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说君子兰好,品格高雅,花中君子,放在家里能够清新家中的空气,养人容颜,有益健康等等等。就这样,原本几元钱一盆的花卉一日一日地扶摇直上,几百元,几千元,上万元,而当时,一般工人的工资仅三四十元左右,如果养出一盆君子兰,倒手卖出成百上千元,无疑是发了大财。于是,在炒卖预期的推动下,君子兰疯了。
到1982年,满城疯魔君子兰,这株秀气小巧的植物成为长春人生活唯一的主题。它的价格一涨再涨,倒手赚钱者大有人在。年初,市面上出现了5万元一盆的君子兰,很快,10万元的也出现了,到9月份,在城里最热闹的红旗街花市上,最贵的一盆叫价竟达15万元!这是所有长春人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金钱数字。就这样,一种除了观赏别无他用的植物在开放之初的东北无比诡异地诱发了一场经济泡沫。
这个泡沫还将持续两年,1983年,长春市政府做出了《有关君子兰交易的若干规定》。为一种花草的买卖专门以政府名义做出规定,举国这是第一例。《规定》要求:“卖花要限价,一株成龄君子兰不得超过500元,小苗不得超过5元。同时还规定,除了按交易额征收8%的营业税之外,一次交易额超过5000元以上的,税率要加成,超过万元以上的,还要加倍。”这份规定不但没有起到抑制作用,反倒像是往烈火中浇了一盆油,君子兰价格再被催涨。1984年10月,长春市人民代表大会正式通过决议,把君子兰定为“市花”,号召全体市民“家家户户养君子兰,至少要栽三株到五株,不种君子兰,愧为长春人!”至此,疯狂到达顶峰却也迅速转入疲态。由于投机过于剧烈,引发种种社会动荡,尤其可怕的是,很多企业单位动用公款投资君子兰,成为疯狂最强劲的动力。终于在下一年的6月1日,长春市政府迫于各方压力发布了《关于君子兰市场管理的补充规定》,明文规定,“机关、企业和事业单位不得用公款买君子兰;在职职工和共产党员,不得从事君子兰的倒买倒卖活动,对于屡教不改的要给予纪律处分,直至开除公职和党籍。”此规定一出,君子兰风夏然而止,花价一落千丈再无波澜,只留下一地捧着花盆的市民欲哭无泪。
长春君子兰事件在当年并非孤例。1982年前后,江浙一带也曾爆发过五针松(一种观赏型松树盆景)的炒卖事件,其疯魔状况也毫不逊色。这些现象颇似17世纪荷兰发生的郁金香事件。①它可以被看做贫穷日久的底层民众对财富渴求的一次妖魔式释放。“潘多拉的盒子”真的被打开了。
客观地说,1982年宏观经济的紧缩,并没有造成意识形态上的全面回流,它所表现出的种种粗暴是一个习惯于用行政手段和思路解决经济波动问题的政府,在面对新环境时缺乏市场经济管理能力的体现。在中央决策层,改革依然是主流的力量,一些重大的变革在继续推进中。

这一年的一月,在邓小平和胡耀邦等人的力主下,国务院宣布精简机构,这是建国之后该机构规模最大的一次缩减,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的好评。用日本《东京新闻》的评论说“官越大,减的越多”,其中,副总理减少了八成,部长级减少了七成,司局级减少了五成,其余减少了1/3,部委从52个减少到41个。外电乐观地认为,“国务院做出了一个新典范,如果全国各省市起而仿效,中国的机构臃肿之症将可以治好一半。”在3月8日,国务院宣布增加一个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这个机构成为中国体制改革的探索者,它的权力将日渐增大,一度握有股票上市等审批权,直到1998年3月被撤销前,它一直是最显赫和权重的经济主管机构。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03
(六)梁伯强偷渡到澳门      
          一个叫梁伯强的青年偷渡到澳门

9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代表大会开幕,会上最重要的政治议题是,确定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国家战略。邓小平在中共十二大的开幕式上致辞,第一次提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来的基本结论”,换句话说是,中国已下决心放弃高度集中的“苏联计划经济模式”,开始以“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经济体制改革①。
与这一战略相关的是,会上被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明确提出了经济发展的目标,“到本世纪末,力争使全国工农业总产值翻两番”。与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上提出的那个浪漫蓝图相比,这个目标明显要务实和可执行得多,它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激励着这个国家里的每一个人,它让全民看到了一个依稀可见的希望。日后发展的事实是,到1995年,全国GDP提前5年比1980年翻了两番。
这一年的秋天,一个叫梁伯强的青年从香港又潜回到了老家—广东省中山县的小榄镇。两年前的一个深夜,18岁的他和三个好朋友从中山小林农场的八一大堤跃入冰冷的海水,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到了对岸的澳门。这两年里,他在香港和澳门四处打工,先在码头扛大包的牛仔裤,后在家具工厂描摹山水花鸟和古代仕女,他住在满是偷渡客、娼妓和毒贩的工棚里,整日提心吊胆。听家乡来的人说,现在国内做生意机会多起来了,于是,他把辛苦攒下的三万元港币绑在腰上,又悄悄回到了小榄镇。没有一家国营单位愿意接受他,原来工作过的工厂一度同意接纳他,但条件是要他在全厂职工面前悔过自新,并要挂上“叛国投敌”的牌子,念自己的检讨书。梁伯强有点失望了,他只好选择去菜市场当菜贩子。那时候,由晓光作词、施光南作曲的《在希望的田野上》非常流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一片冬麦,一片高梁,十里荷塘,十里果香。”梁伯强每天就哼着这首欢快的歌曲在焦急地等待自己的机遇。不久后,他将用扛大包和描家具攒下的3万元钱办起自己的工厂—这在三年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20年后他成为中国的“指甲钳大王”,产品占据全国60%的份额。
在当时的中山小榄,乃至中国沿海各地,到处游荡着“梁伯强”,他们是中国田野上无数朵渴望致富的漫漫野花。尽管受到遏制,体制外力量还在上升的通道里,到1982年底,全国工商户已达101万家,与1979年底的10万户相比,整整增长了10倍。春天已经真的到了,尽管没有歌曲里唱的那么浪漫。
企业史人物
“大王”如蚁
历史中的人物,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大人物,一类是小人物,大人物决定了历史的走向,小人物体现了历史的真实。温州“八大王”当然该归入小人物,他们被举国通缉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资产超过50万元,在事件之后,他们也大多平凡无奇,重回芸芸众生。
原本以为要被杀头的胡金林,心惊胆战地进牢又懵懵懂懂地被放了出来。获得自由身不久,他就筹划办一个轧钢厂,“温州没有轧钢厂,乐清更没有,现在基本建设急需钢材,我要办一个轧钢厂!”说这段话的时候,他早已忘记了三年前他正是因为与国营企业争夺原材料才遭到打击的,商人从来是经济动物,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商业机会从手指缝中溜走而无动于衷,似乎比杀他们的头还难。那个只有4.5亩地的私人轧钢厂办到1988年难以为继,胡金林远走上海、深圳做生意,最远的地方到过新疆的柴达木盆地,他说,“报纸上说,西部开发是21世纪的曙光,我马上想到可以去撞撞运气。”在撞了一鼻子灰回来后,胡金林重拾旧业,开始生产和经销“交流接触器”,这时候柳市的低压电器已赫然成势,胡金林在这里早已算不上什么“大王”了。
“线圈大王”郑祥青当年被抓进去就有点黑色幽默。某日,“打击经济犯罪工作组”车过柳市,看见一幢三层楼高的小白楼颇为醒目,组员们就在车上议论,“这户人家不搞资本主义,能有钱盖这样的楼吗?”第二天,楼主郑祥青就成重点清查对象,工作组抄家时在院子里发现一大堆废弃的电机线圈,他就被指控为“生产伪劣线圈牟取暴利”,“线圈大王”的名号由此圈定。郑祥青被关押半年后放回,将近七八年不敢出门做任何生意。后来他迷上了刚刚时兴起来的电脑,在柳市镇上开过一个小小的电脑培训班。
唯一没有被逮住的“螺丝大王”刘大源倒一直在做螺丝生意。他开在镇上最热闹的前市街的“大源螺丝店”在很多年后成了记者前来拍照的改革样板。他最自豪的事情是,“80年代,我店里的螺丝可是最全的,那时,上海标准件公司都只有两万多种,我有四万多种呢!”后来,国营的上海标准件公司真的被刘大源们冲垮了。
“目录大王”叶建华原本是个拍照个体户,某日,胡金林找到他,请他给自己的电机产品拍一个产品目录,叶受此启发,便专门给柳市镇上的企业拍目录。他很有点推销头脑,在目录册上他都会标上产品的名称和基本数据,还分别标明了“国家价”和“柳市价”,那些对电器一窍不通的经销员跑到各地,一拿出这个目录册就一目了然了。他做这个生意,竟名列“八大王”之一而被判刑关了一年半。出狱后,叶建华再不敢干这生意,于是开照相馆、开广告公司、开汽车修理厂,“目录大王”终成前尘旧事。
年纪最轻却坐牢时间最长的是“矿灯大王”程步青,他被公审判刑后,举家在柳市已无法立足,其父母兄妹被迫流离他乡。程步青出狱后,便去了上海做生意,后不知所终。“合同大王”李方平跟程的遭遇很相近,他被关了四个月后放回,从此远走上海,后来侨居加拿大。“旧货大王”王迈仟,在1995年病死于肝癌,时年50岁。
“八大王”中,日后稍有成就的是“电器大王”郑元忠。他被全国通缉后亡命天涯,在1983年9月终于被公安捕获,第二年的3月无罪释放。出狱后,他重操旧业,办了一家开关厂。20世纪90年代初,不惑之年的郑元忠又到温州大学读国际贸易专业,成了温州大学年纪最大的学生。毕业后,他突然转做服装行业,创办“庄吉”服装有限公司,并请动香港明星吕良伟做品牌代言,这家公司后来成为温州服饰业中较成规模的一家。日后评选“温州改革风云人物”,郑元忠便总是以“八大王”的代表而名列其中。
“八大王事件”在1982年前后举国知名,臭不可闻,一度压得温州民营企业抬不起头。1984年,时任温州市委书记的袁芳烈深感,“八大王案不翻,温州经济搞活无望”。他组织联合调查组,对全部案卷进行复查,得出结论是,“除了一些轻微的偷漏税外,八大王的所作所为符合中央精神”。
沧海横流,历史从来浩荡向前。“八大王”身份渺小,命运如蚁,举重若轻的“符合中央精神”六字似乎已算是还了他们一个公道。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06
《1984 公司元年》(一)邓小平马不停蹄遍走特区      
   
      “我们都下海吧。”
—民间词汇,1984


在科学史、艺术史和商业史上,当一个流派或国家正处于鼎盛的上升期,便会在某一年份集束式地诞生一批伟大的人物或公司。这个现象很难用十分理性的逻辑来推导,它大概就是历史内在的戏剧性吧。
在美国企业史上,这个伟大年份是1886年。这一年,纽约的图书推销员大卫·麦肯尼在推销莎士比亚选集时惊喜地发现,他随书赠送的香水备受顾客的青睐,于是他用莎士比亚故乡一条河流的名字“Avon”(雅芳)为名,创建了雅芳香水公司;“可口可乐”诞生于亚特兰大,它的第一瓶形状“怪异”的产品被推出市场;大名鼎鼎的乔治·伊斯曼研制出第一架自动照相机,并给它取名“柯达”;全球大宗邮购与零售业的始祖西尔斯·罗巴克也在这一年创立,直到1992年前,它一直身居全球零售业霸主。花旗集团在这一年诞生,它后来成为全球最大的银行机构;强生公司也在这一年成立,它一开始制造医药诊断产品,后来才生产出畅销全球的润肤露、香波和邦迪创可贴。如果再加上卡尔·奔驰在德国发明出世界公认的第一辆汽车,那么,在1886年出现的这些公司名字,竟可以勾勒出其后100年的世界公司成长线。
在中国企业史上,这个伟大的年份便是1984年。日后很多驰骋一时的公司均诞生在这一年,后来,人们将之称为中国现代公司的元年。

1984年的特殊气质,在元旦刚过不久就散发了出来。除了出国一直坐镇北京的邓小平突然决定到南方看看。此刻的国内,由高密度宣传步鑫生改革而煽动起来的改革热情已日益高涨,但是,举国四望,有哪个地区的改革是过去几年里最有成效,也最值得大书特书呢?邓小平把目光放到了预先没有列入中央规划、后来也没有得到中央财政特别扶持,而此刻正饱受争议之苦的深圳特区身上。
邓小平一生有过两次著名的南下,一次是1984年,一次是1992年,它们对中国经济的风向变动都起到了决定作用,“邓小平南巡”这个词汇组合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公文中出现过,但是它却在民间和媒体上被广为采用,它寄托了人们对邓公的尊重和期望。
据后来的研究者发现,邓小平的这次南下事先并没有明确的目的,也没有带着政策宣示的责任,但是它所逼发出来的改革热情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此前的一年多里,对深圳的各种非议指责正沸沸扬扬,北方一家党报发表了一篇题为《历史租界的由来》的长文,影射深圳特区是新的“租界”,其后又有文章提醒,要警惕中国出现新买办和李鸿章式的人物。很多来深圳参观的老干部视特区为异端,惊呼“深圳除了五星红旗还在,社会主义已经看不见了”,“特区姓‘资’不姓‘社’了”。1月24日,邓小平抵达深圳,特区的党委书记梁湘指着挂在墙上的深圳地图,介绍了特区开发建设的情况,称1983年的工农业总产值比上一年翻了一番,比办特区前的1979年增长了10倍。备受压力的梁湘很想得到邓小平明确的支持态度,便说:“办特区是您老人家倡议的,是党中央的决策,深圳人民早就盼望您来看看,好让您放心,希望得到您的指示和支持。”但邓小平没有发表意见。
其后数日,邓小平马不停蹄遍走特区,一路上他不讲话,不表态,参观时也很沉默,不露声色。到蛇口工业区时,袁庚汇报说,他们提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作为整个工业区的口号。机灵的袁庚用自问自答的语气说:“不知道这个口号犯不犯忌?我们冒的风险也不知道是否正确?我们不要求小平同志当场表态,只要求允许我们继续实践试验。”此言一出,全场大笑。邓小平在深圳的表现,可谓意味深长,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支持的态度,却又在言辞上留下空白。27日,他离开深圳前往另一个特区珠海,在这里他一反在深圳的沉默态度,写下“珠海经济特区好”的题词,算是给特区经济下了结论。2月1日,已经回到广州的邓小平,在广东省和深圳领导的再三暗示和恳请下,写下“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并在最后的落款上,特意把时间写为“1984年1月26日”,表明还在深圳时已经有这个评价。
邓小平的南巡举措,以新闻的方式传播全国,关于特区的争论至此告一段落。在他离开广东后的第二个月,中共中央做出重大决定,宣布“向外国投资者开放14个沿海城市和海南岛”。中国的对外开放由点及面,最终形成了沿海全境开放的格局。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07
(二)王石卖玉米 张瑞敏砸冰箱      
          欢快地倒卖玉米的王石 张瑞敏把76台冰箱被砸成了废铁

1月24日,正在欢快地倒卖玉米的王石骑着自行车途经深圳国贸大厦,突然看到很多警车、警察和聚集的人群,一打听,原来是邓小平到大厦顶层俯瞰特区全貌,公安局正在清理现场。他在后来回忆说,“我好像感到干大事情的时候到了。”
5月,“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成立,这便是万科的前身,王石当上了经理。根据当时的特区政策,进口特区的国外产品不能销售到特区外,但不限制特区外客户在特区内购买的商品运出特区。展销中心的业务与倒卖玉米没有大的区别:先收内地需货企业货款的25%作为定金,然后向港商订货,按同样比例付款给港商,待货到深圳后,买方付清余款提货。买卖的关键是,收的是人民币,支付给港商的是港币或美元,展销中心的利润就来自获取外币的能力。要开这样的展销中心,首先要有进口许可证,其次要联系到具有外汇出口创汇份额的单位,也就是说,没有一定的政府背景和公关能力是开不成这种公司的。
王石日后举例说明公司是怎么赚钱的:这年秋天,一个叫王春堂的北京人来深圳,宣称手头有3000万美元的出口外汇留成,换汇比率为1美元兑换人民币3.7元。所谓“外汇留成”并非现金,而是一种“配额指标”,它应该属于某个大型国营外贸公司,最终以非常灰色的方式转移到了有官家后台的“倒爷”手上。当时的市场汇价是1美元兑换4.2元人民币,王石向王春堂预定了1000万美元的“外汇留成”,然后他从中国银行“顺利”贷到2 000万元人民币,凑足3700万元汇给王春堂。一倒手,展销中心赚到兑换差价500万元。
这样的换汇倒卖看来比倒卖玉米还要痛快,在当时的深圳与北京之间,早已形成了这样一条资源输送的地下通道,源源不断的国家配额和公共利益以各种形式被贩卖到南方,它们游离在法律的边缘地带,促成了某些个人和公司的暴富。王石的展销中心在这种游戏中扮演的是终端洗钱的角色,他从北京调来外汇指标,联系好进货和出货的港商与国内企业,通过货物的进口销售把汇率差价“清洗”成流通差价。
让人惊奇的是,尽管这种换汇游戏十分活跃,但是国家法律却始终视而不见,没有对此进行必要的界定与规范,甚至在行为性质上都含糊不清,留下极大的斡旋和模糊空间。根据王石的回忆,在1984年前后,全国各地政府掀起一个办公设施改造的热浪,大量的进口设备都是从深圳流入的,许多公司在这次进口热中赚得盆满钵满,其中一些贸易公司还租用军队货机空运北京,以运输交货速度的优势形成竞争之势。1985年初,王石卷入到一起4000万美元的调汇案中,此案的业务方式与上述过程丝毫不差,只因利益分配不均,受到中央部门的关注,便成了全国几大逃汇案之一。由于涉及军方公司,中纪委和军纪委分别派出两个调查组南下调查。根据当时的法律,何谓“逃汇”几乎没有条文上的清晰解释,展销中心参与的倒汇业务均有正规手续,从银行汇款到进口批文一应俱全,最后调查组无法确定这种行为是否违法,只好把重点放在这些调汇合同过程中有无行贿受贿行为。按王石日后的回忆,“随着时间推移,案件淡化了。”
我们必须说,这时候的王石和他的公司还不是人们日后所熟知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它还在悄悄地聚集自己的原始积累,不管它是白色的还是灰色的。

在山东青岛,35岁的张瑞敏被派到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器厂当厂长。他是所谓的“老三届”,中学毕业之后就进入工厂当工人,后来又调进青岛市家电公司工作。他当时对管理根本就没什么认识,在他的印象中,“所有干的事都可能是假的”,“上级假装给工人发工资,工人假装工作”。有一年,他还在工厂当工人,全国开始轰轰烈烈地搞一个“推广华罗庚的优选法”运动,工人那时对“推广”感到很新鲜,有的也想在实践中搞一些,但它并不是一个可以立竿见影的东西。由于当时上级要求“必须马上出成果”,结果贯彻没几天就开始统计“成果”了,后来还组成了一个锣鼓队到车间里去宣传有多少多少项成果。当时工人就感到像演戏、开玩笑一样。
对这种形式主义已经深恶痛绝的张瑞敏,当然不喜欢自己管理的工厂还在这条老路子上继续走下去。他去的这家“青岛日用电器厂”是一个年份久远的烂摊子,它早年是一个手工业生产合作社,后来过渡成集体性质的合作工厂。在很多年里,它生产过电动机、电葫芦、民用吹风机、小台扇等等,最近几年则开始生产一种名为“白鹤”的洗衣机,由于外观粗糙,质量低劣,一直打不开销路,工厂的资产与债务相抵还亏空147万元。在张瑞敏上任前,一年之内已经换了三个厂长,当时他是家电公司的副经理,如果他再不去,就没人去了。很多年后,他回忆说,“欢迎我的是53张请调报告,上班8点钟来,9点钟就走人,10点钟时随便在大院里扔一个手榴弹也炸不死人。到厂里就只有一条烂泥路,下雨必须要用绳子把鞋绑起来,不然就被烂泥拖走了。”
为了整治工厂,张瑞敏上任后就制定了13条规章制度,其中第一条是“不准在车间随地大小便”。后人读到这里,大概都会笑到喷饭,但是在当时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很多国营工厂里,随地大小便是一件不被禁止并司空见惯的行为,张瑞敏的制度贴出半年多后,随地大便的人没有了,但是小便的却还没能马上杜绝。其他制度包括“不准迟到早退”、“不准在工作时间喝酒”、“车间内不准吸烟”和“不准哄抢工厂物资”。为了执行最后一条,张瑞敏有一天把车间门窗全都大开着,布置人在周围观察有没有人再来拿东西,没料到第二天上午就有一人大摇大摆扛走一箱原料,中午张瑞敏就贴出布告开除此人。这件事情后,全厂工人才相信,这回新厂长好像是动真格的了①。
张瑞敏上任后的第一个决策就是,退出洗衣机市场转而生产电冰箱。他是12月初报到的,当月工厂的牌子就被更换为“青岛电冰箱总厂”。他在家电公司当副经理的时候,曾经被派到德国去考察,当地一家冰箱公司利勃海尔(Liebherr)有意愿向中国输出制造技术和设备合同,张瑞敏抓住这件事不放,向青岛市和北京的轻工部再三要求,终于被允许引进利勃海尔的技术,成为轻工部确定的最后一个定点生产厂。转产和引进技术的决定对这家资不抵债的小工厂的意义将很快呈现出来,它后来一次次更名,最后定名为“海尔”,都可以从这里找到衍变的痕迹。
张瑞敏作为伟大企业家的魅力将在下一年散发出来,某日,有个朋友到张瑞敏那里买台冰箱,但挑了很多台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朋友走后,张瑞敏把库房里的400多台冰箱全部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有76台冰箱都不同程度存在问题。面对这种情况,有人提议把这些冰箱以低价格处理给职工。把残次品低价格处理是很多生产厂家都采用的“好办法”,都认为这样既有益职工又有利企业。但张瑞敏不这么认为。他一声令下,76台冰箱被砸成了废铁。当时,一台冰箱的价格是800多元,相当于一个职工两年的工资,很多职工砸冰箱时都心疼地留下了眼泪。“张瑞敏砸冰箱”成为这家日后中国最大的家电公司的第一个传奇,它跟几年前鲁冠球把40多万元的次品当废品卖掉的故事如出一辙,表明了出现于商品短缺时期的第一代企业家的自我蜕变正是从质量意识的觉醒开始的。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09
(三)倪光南加盟柳传志队伍      
          倪光南加盟柳传志队伍

1984年的中关村开始初显繁荣景象。在上一年,新创刊的《经济日报》对陈春先进行了连续的报道,他被塑造成一个勇敢的“弄潮儿”,他的实践证明走出实验室的科技人员将大有作为。于是,在这种声音的鼓动下,一批批的科技人员跳进了商品经济的大海。在此前的一年,科海、京海等公司已经相继出现,而到第二年,四通、信通和联想等公司又先后建立。
冬天,柳传志决定告别每天读报的清闲如水的生活。他出身书香门第,外祖父当过军阀孙传芳的财政部长,父亲是共产党最早的金融家之一。这一年,柳传志刚好40岁,对于这位外表文雅内心却十分躁动的上海人来说,他深深知道“四十而立”对一个中国男人意味着什么。少年柳传志的理想是当一名空军飞行员,在中学毕业后,他充满信心地报考空校却最终落选,这成为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挫败。后来,他考进西安一所军事电子工程学院,读的学科是雷达。毕业后,他辗转半个中国,甚至在广东一个农场种过水稻,在1970年,他被分配到了中国科学院计算所。
计算所是当时最权威的计算机研究专业机构,中国发射的原子弹和人造卫星所需要的计算机均由这个研究所参与研制。在这个拥有1500名研究人员的科研机构里,柳传志一直默默无闻,跟他的很多同事相比,他缺少科学家的天赋和沉静心。他的职务是磁记录技术工程师,事实上他对此毫无兴趣。当年进入该所,完全是为了找到一个机会携妻牵女回到父母身边。在这个计算所工作的14年里,他始终对科学研究提不起兴趣来,倒是对中国每天正在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兴趣,他常常和几个要好的同事躲在一个空房子里讨论林彪的坠机事件、“四人帮”的猖獗、毛泽东为什么要选择华国锋当接班人等等,跟沉闷的计算机相比,这些政治话题才能让他满脸通红,激动不已。
1984年的中国科学院正处在膨胀和转型的边缘,在过去的几年里,各种名目的研究所层出不穷,已达到123个之多,而所开展的各项研究却似乎离国际水平越来越远。计算所举全所之力,花了八年时间研制的大型计算机“757工程”宣告完成了,并获得中科院“重大科技成果一等奖”,但是它拥有的每秒千万次的运算速度与国际水准相比已令人汗颜,而其以军事为目标的研究思路更是得不到市场的响应。它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成为了“弃儿”。“757工程”的尴尬命运让计算所走到了原有发展路径的尽头,来自军事部门的研究计划停止后,再也没有任何资金从上面拨下来了,何去何从的问号摆在这家吃惯了行政拨款的清高的科研所面前。于是在这一年,所长,也是中国第一代自己培养的计算机专家曾茂朝带头组建了一家信通计算机公司,由另外一位所领导、科技处处长王树和发起,则成立了新技术发展公司,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柳传志被选中担任主管日常经营工作的副经理。在计算所里,他的学术才能从来没有显现出来,但是他的管理才干却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对于经营工作,中国的科技人员从来缺乏自信和热情,柳传志却正好相反。在上任前,中科院副院长周光召找柳传志谈话,问他对公司有什么打算,他信誓旦旦地说:“将来我们要成为一家年产值200万元的大公司。”
柳传志的这间公司诞生在一间20平方米、分成里外间的小平房里,这里原来是计算所的传达室。很多年后,在中国,它常常与惠普的那个著名的斯坦福车库一起被相提并论。柳传志后来回忆说,“它的位置在计算所西大门的东边,房子是砖头砌起来的,外面是深灰色的,里面被隔成两间,水泥地面,石灰墙壁,房子里没有写字台也没有电脑。外屋有两个长条凳,沿墙角一字排开,里屋有两张三屉桌,桌子条凳都不用花钱买,是人家不要的破东西。”全公司有11个人,全数超过了40岁,唯一的技术专家是另一个副经理张祖祥。
当柳传志下海的时候,中关村已经有40家科技企业,并在北京城里拥有了“电子一条街”的名声。
在当时的中关村,最出名的是陈春先,而最知名的公司是“两通两海”,信通、四通、京海、科海,它们的创办人无一例外都是中科院的科研人员。在知识分子成堆的中关村,这是一群个性张扬的另类,京海的创建人王洪德是计算所的工程师,在给中科院的报告中,他毅然决然地写道:“无论什么方式,调走,聘请走,辞职走,开除走,只要能出去,都行。”而创办了四通公司的万润南,则到处张扬自己是“民办企业”和“无上级主管”。跟这些创业者相比,那时还寂寂无名的柳传志则显得要低调得多,善于借力和妥协的个性让他比其他的人都要走得远。从一开始,柳传志就没有完全割断公司与计算所之间的“母子关系”,他不但不想那么做,甚至在很多时候更希望强化这种若即若离的血缘。当时,公司的启动资金是计算所拨给的20万元,联想的资产性质是“国有企业”,王树和、柳传志等人的任命都要获得中国科学院的批准,公司的员工可以在计算所内继续享有在专业技术职务和工资方面晋级的权利,公司可以无偿使用计算所的研究成果,甚至可以使用所内的办公室、电话及所有资源。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公司从银行贷款,全部以中科院计算所为“合同的申请借款单位”,又以中科院开发局为“担保单位”,这自然解决了早期的资金来源问题。在充分享受了国有资源的同时,柳传志则在财务、人事和经营决策的权力上,享有相当的自主权。这是一种十分混杂的状态,似乎没有人想把它理清楚,只有当联想日后逐渐壮大之后,它的资产归属才变得敏感了起来。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一个脐带连着母体的新婴儿。
在公司创办的头几个月里,柳传志并没有显现出他后来那种运筹帷幄的领导才能,背靠着中国最权威的计算机研究机构,他却找不到一个可运作的项目,每天他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城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地乱闯。他先是在计算所的大门旁边摆摊兜售电子表和旱冰鞋,然后又批发过运动裤衩和电冰箱。如果说三年前陈春先办起中关村第一家公司时,还心怀打造“中国硅谷”的理想,那么,此时的柳传志满脑门在想的却是如何赚钱养活公司里的十几号人。有一回,他听说江西有个女人手上有大批的彩电,只要购进一倒手每台可以赚上1000元,便急忙派人汇款过去,谁知道那竟是一个骗局,计算所拨给他的20万元开办费,一下子就被骗走了14万元。跟20多年前报考空校落榜相比,柳传志这一次的挫败感更为切肤,要知道那时候,计算所的高级教授月工资不到200元,柳传志的工资则只有105元。
柳传志早期的倒爷生涯就这样黯然地落幕了。公司真正赚到的第一笔“大钱”,来自每天被柳传志们抱怨和不满的中国科学院。1985年初,中科院购买了500台IBM计算机,其中的验收、维修和培训业务交给了公司,从而带来70万元的服务费。也正是通过这个业务,柳传志跟刚刚成立的IBM公司中国代表处搭上了线,成为后者在中国的主要代理公司,为IBM做销售代理成为日后联想公司最重要的利润来源,这一渊源可以一直延续到20年后联想以16亿美元收购IBM的PC事业部。
对柳传志来说,另一个最重要的成果是,他说服了中科院出名的计算机专家倪光南加盟他的公司,担任总工程师的职务,这是在1985年的春天。倪光南是中国汉字信息处理的开路者,跟热情外向的柳传志不同,他性情专注,不修边幅,拥有科学家的天赋,《联想为什么》的作者陈惠湘描述说,柳在和人聊天的时候总是海阔天空,而倪则喜欢用技术性很强的难题来考问对方。80年代以来,个人计算机的市场已经日渐苏醒,IBM的计算机如潮水一样涌了进来,一台比286型还要低档的“PC/XT”机型进入中国的口岸价就达两万元,而到中关村一倒手就要四万元,而这些昂贵的计算机又无法识别汉字和操作中文系统,于是,开发适合中国市场的“汉字系统”便成了当务之急的科研项目。①当时,国内已经有很多人在从事这一研发,包括后来到深圳搞得风生云起的史玉柱等人,这些“汉字系统”(它又被形象地通称为“汉卡”)的原理和运作过程大同小异,而倪光南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发明了“联想功能”,倪氏汉卡利用中国文字中词组和同音字的特性,建立起自己的汉字识别体系,与其他汉卡技术相比,它把两字词组的重复率降低50%,三字词组降低98%,四字以上的词组几乎没有重复,这对于计算机的汉字输入技术来说,无疑是一个划时代的进步。②1985年初,倪光南已经完成了这项技术的所有研究,并将之命名为“联想式汉字系统”。柳传志也正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才迫不及待地找上了倪光南。在当时,中科院的另一家名声更大的公司信通也瞄上了倪光南,不过,最终还是被柳传志捷足先登了。柳说服倪的理由只有一条:“我保证把你的一切研究成果都变成产品。”对于一位充满济世情怀的中国科学家来说,这大概是最直指内心的一个诱惑了。
倪光南的加盟彻底改变了公司的航向,他的联想I型汉卡当年就销售了300万元,“联想”最终还成为了这家公司的新的名称。需要留存的一个事实是,倪光南的研究成果从实质上来说是属于中科院的,它被柳传志以零的价格转移到了自己的公司中.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11
(四)李经纬目光盯向奥运会      
          尽管很多年后,王石的万科、张瑞敏的海尔与柳传志的联想如日中天,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标杆型企业”,不过在1984年,中国最值得称道的公司却还不是它们,而是一家诞生于广东三水县的饮料工厂。
3月,三水县酒厂厂长李经纬突然把眼光瞄准了8月即将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第23届奥运会。他得到讯息,国家体委将在6月份开会决定中国代表团的指定饮料是什么。而此刻,他手上有一种还没有投放市场,甚至连包装罐和商标都没有确定下来的新饮料。
李经纬这年45岁,他幼年丧父,少年亡母,打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成年后他当上了三水县体委的副主任,1973年,受人排挤被发配到县里的酒厂当厂长。那是一个只有几口米酒缸的作坊工厂,李经纬去后苦心经营,竟被他开发出一条啤酒生产线,生产出的强力啤酒在当地渐渐站住了脚跟。1983年,李经纬去广州出差,在街边买了一瓶易拉罐装的可口可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到这个饮料,也就是在这时,他突然萌发了做饮料的念头。那时,随着可口可乐在中心城市的日渐风靡,一些小型的饮料工厂已经在各地冒了出来,有些甚至直接冠上了“可乐”的名号,出现在四川成都的天府可乐是第一个国产可乐饮料,随后河南出现了少林可乐,杭州出现了西湖可乐,资料显示,当时国内的各类饮料工厂已经超过2000家。体委干部出身的李经纬很“天才”地想到了运动饮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广东体育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欧阳孝研发出一种“能让运动员迅速恢复体力,而普通人也能喝”的饮料,便找上门去要求合作。在欧阳孝的主持下,一种橙黄色的饮料水被开发了出来,它有一个很拗口的名称—“促超量恢复合剂运动饮料”,实际上,它是一种含碱电解质饮料。
当年的三水酒厂,一年利润不过几万元,李经纬敢于把目光直接盯向奥运会,实在是胆识过人。4月,亚洲足联将在广州开一个会议,李经纬想把饮料带到这个会上去,这样就有机会接触到国家体委的人。而这时,连饮料的品牌叫什么,商标是怎样的,到底采用何种包装,都还没有一个影子。那时的厂里已经有一个叫“肆江”的品牌,但是李经纬却不满意,他苦思冥想出了一个新的名字—“健力宝”,听上去琅琅上口,还很有“保健”的暗示。为了设计商标,参与产品开发的陈新金医生自告奋勇,请自己喜爱书法的哥哥将“健力宝”三个字写在一张宣纸上,李经纬又请县里的广告公司设计出一个由中国书法与英文字母相结合的商标图形,这个新商标在1984年的中国商品中如石破天惊:“J”字顶头的点像个球体,是球类运动的象征,下半部由三条曲线并列组成,像三条跑道,是田径运动的象征。从整体来看,那个字的形状又如一个做着屈体收腹姿态的体操或跳水运动员。整个商标体现了健力宝与体育运动的血脉关系。它在当时陈旧、雷同的中国商品中简直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李经纬另一个大胆的举措是提出用易拉罐包装健力宝,在当时的消费者眼中,易拉罐无疑是高档饮料的代名词,那时国内尚无一家易拉罐生产企业,三水酒厂更不可能有这样的罐装线,李经纬四处奔波,最后竟说动深圳的百事可乐公司同意为他生产代工。就这样,在一番手忙脚乱之后,200箱光鲜亮丽的健力宝准时出现在了亚足联的广州会议上,引起了一阵惊叫。6月,健力宝没有争议地成为中国奥运代表团的首选饮料,跟所有的参评饮料相比,它是唯一的罐装品,品牌形象与体育运动天然有关,而且口感、色泽和质量均无可挑剔。
8月,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它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奥运会,也是第一次由民间举办并产生了盈利的奥运会。中国代表团在此次运动会上凭借许海峰的射击实现了金牌“零的突破”,最终夺得15枚金牌,金牌数仅次于美国、罗马尼亚、联邦德国,位居第四。奥运会上的成功,极大地激发了全民的热情和民族自豪感,而作为中国代表团的首选饮料,健力宝也获得了不可想象的关注。
在8月7日的女排决赛上,已经成为民族英雄的中国女排姑娘以勇不可挡之势,直落三局,击败东道主美国队,实现了“三连冠”的鸿鹄伟业,这在当年度是一件举国沸腾的盛事。在11日的《东京新闻》上,记者发表了一篇花边新闻稿《靠“魔水”快速进击?》,他好奇地发现女排运动员在比赛中一直在喝一种从没有看到过的饮料—事实上,健力宝在当时除了供给中国代表团,连在国内市场上也几乎没有任何的销量,于是便猜测“中国运动员取得了15块奥运金牌,可能是喝了具有某种神奇功效的新型运动饮品(健力宝)的缘故”。很显然,这是一篇信手写出的、没有经过任何采访与核实的新闻稿。中国运动员成绩大幅度提升在国际上引起过很多的猜测,这无非是其中还算友好和调侃的一种。没有想到,一位随团采访的《羊城晚报》记者看到了这篇新闻,他将之妙手改写成“中国魔水”风靡洛杉矶,当这条“出国转内销式”的新闻在晚报上刊出后,居然被迅速广泛转载,“中国魔水”与“东方魔女”(对中国女排的昵称)交相辉映,在早已沸腾的奥运热上再添一份充满了神秘气息的骄傲,它实在非常吻合一个刚刚回到国际舞台的东方民族的心理满足。健力宝一夜而为天下知。
李经纬就这样交上了好运。1984年,健力宝的年销售额为345万元,第二年就飞窜到1650万元,再一年达到1.3亿元,此后15年间,它一直是“民族饮料第一品牌”。在最紧俏的时候,三水县到处是全国各地前来拉货的大卡车,一车皮健力宝的批条就被炒到了2万元。健力宝的崛起,意味着中国饮料市场的春天到来。同时,受其刺激,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相继冒出无数大大小小的饮料工厂和食品、保健品工厂,“珠江水”和“广东粮”北伐中国的时代开始了。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12
(五)请给我们松绑      
          不夸张地说,1984年是属于珠江三角洲的。邓小平的南巡以及深圳等地的示范效应,在这一年终于发酵。无数胸怀野心的青年人如孔雀东南飞,纷纷奔赴此地。
浙江大学数学系毕业生史玉柱,在安徽省统计局的办公室里编写了第一个统计系统软件,他发誓要做中国的IBM,不久后,他将南下深圳书写一段高亢而悲壮的生涯;同样也是浙江大学毕业的段永平愤然离开分配单位北京电子管厂,他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在国营工厂里上班,因为那里“人人都觉得能干,却什么都不干”,他也将坐着火车到珠江三角洲去了;赵新先,军医大学的教授带着自己的“三九胃泰”在深圳笔架山下开始新的事业;在惠州,从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的李东生在一个简陋的农机仓库开辟自己的工厂,他与香港人合作生产录音磁带,这便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家电公司TCL。
在广东顺德的容桂镇,只有小学四年级学历的潘宁以零件代模具,用汽水瓶做试验品,凭借手锤、手锉等简陋工具、万能表等简单测试仪器,在十分简陋的条件下打造出了中国第一台双门电冰箱,那一天雷雨交加,他独自一人冲进大雨中号啕大哭。10月,珠江冰箱厂成立,冰箱的品牌是“容声”,潘宁出任厂长,这便是在后来统治了中国家电业十余年的科龙公司的前身。潘宁造冰箱,在技术上靠的是北京雪花冰箱厂的支援,在资金上则是由镇政府出了9万元的试制费,所以,这家工厂成了“乡镇集体企业”,这一产权归属最终决定了科龙和潘宁的悲情命运。①②
在1984年诞生的这些公司,在今后将相继散发出它们的光芒,不过在那时,它们还非常的幼小,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它们都没有太多资源,创业者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分散在一些偏僻的地区和角落,它们所从事的产业大多与人们的日常需求相关,这也是企业能够迅速成长的前提。跟那些拥有大量设备、技术、人才和资本的老牌国营企业相比,它们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微不足道,唯一有的,只是自由。
当时,这些公司在性质上也算是“国有”或“集体所有”,不过由于新创办—如联想、万科等,或濒临破产—如海尔、健力宝,所以并不在政府部门的关注对象之列,相应地便也拥有了一定的自主权。而正是这点可怜的自主权让它们显得与众不同,在一切都需要“计划”的时代,它们是少数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如果说,张瑞敏、柳传志们的困难是找不到项目和方向,而那些手拥资源的老牌国营企业却为不得自由而苦恼。这几乎是一种宿命,在体制逐渐市场化的过程中,那些老企业将被消耗得精疲力竭,他们的优势和积累日渐老化、消失,最终被时代所淘汰。年初,邓小平在南方的行动让举国上下感觉到了进一步扩大改革的决心,很快,在各个领域,突破性事件频频发生,停滞了两年多的变革列车再次快速启动。3月24日,福建国有骨干企业55位厂长的呼吁书《请给我们松绑》在《福建日报》全文刊登,这成为当年度最具轰动性的企业事件。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3月23日,福建省的55位厂长经理们齐聚福州,参加“福建省厂长经理研究会”的成立大会,会议期间,厂长经理们的抱怨之声不断,“现行体制的条条框框捆住了我们手脚,企业只有压力,没有动力,更谈不上活力”,于是在黄文麟等人的带头下,厂长们以“请给我们松绑”为题联名向省委书记项南、省长胡平写了一封信。
这是一份言辞恳切、表述谨慎的公开信,厂长们在信中写道:“我们认为放权不能只限于上层部门之间的权力转移,更重要的是要把权力落实到基层企业。为此,我们怀揣冒昧,大胆地向你们伸手要权。我们知道目前体制要大改还不可能,但给我们松绑,给点必要的权力是可以做到的。”55位厂长、经理具体要求“松绑”的权力被分成五点,主要有三条:一是人事权,企业干部管理除工厂正职由上级任命,副职由厂长提名、上级考核任命,其余干部通通由企业自行任免,上面不得干预。干部制度破除“终身制”和“铁交椅”,实行职务浮动,真正做到能上能下,能“干”能“工”。二是财权,企业提取的奖励基金由企业自己支配使用,有关部门不得干涉。奖金随着税利增减而浮动,不封顶,不保底。企业内部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实行诸如浮动工资、浮动升级、职务补贴、岗位补贴等多种形式的工资制度和奖惩办法。三是企业自营权,在完成国家计划指标的情况下,企业自己组织原材料所增产的产品,允许企业自销和开展协作,价格允许“高进高出”,“低来低去”。
日后披露的史料显示,这封“公开信”并不完全是厂长们的自发行为,信件的主要起草人黄文麟当时是福建省经济委员会的副主任,也就是主管该省企业改革的主要官员之一。在某种意义上,“公开信”其实是福建官员借厂长经理之口,唱出的一台“松绑双簧戏”。事实上,自“松绑信”后的二十余年间,中国企业家再也没有以集体的、有组织的方式开展过权益争取的行动。
黄文麟的这个异乎寻常的戏剧性行动,在当时显然得到了省委书记项南的默许和鼓励。黄将公开信在会议当日就直送到了项南的办公桌上,后者一收到信,立即批转给了《福建日报》,还提笔替报社写好了“编者按”。第二天,公开信便在日报的头版头条刊出。当日,福建省委组织部就拿着报纸组织研究,决定在企业人事任免、干部制度改革、厂长权力等三方面,给企业“松绑放权”,其他的主管部门也纷纷下文,表态“不当新‘婆婆’,坚决搞改革,支持‘松绑放权’”。一周后,北京的《人民日报》在二版头条显著位置,报道了55位厂长、经理呼吁“松绑放权”的消息,还配发了相关的“编者按”,对福建省有关部门重视呼吁大加赞赏。
至此,全国报纸纷纷转载、评论,“松绑”新闻演变成了一场全国性的事件。在企业史上,它是中国企业家第一次就经营者的自主权向资本方—政府部门提出公开的呼吁,它之所以会滚雷般地引发全国性的轰动,实在是因为这种声音已经被压抑太久太久了。尽管它的产生其实带有很强的政府操作的色彩,不过在实际的效果上确实对全国的企业改革起到了强力催化的效应。“公开信”带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它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的议题,呼吁通过扩大权力调动企业经营者的积极性。这一呼声很快成为一种共识。5月10日,国务院顺势颁发《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不久后又做出《关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若干决定》,直到两年后,国务院发文全面推行《厂长经理责任制》,明确规定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的厂长(经理)是一厂之长,是企业法人代表,对企业负有全面责任,处于中心地位,起中心作用。
“松绑新闻”是国营企业改革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公开信”发表的3月24日还一度被命名为“中国企业家活动日”。此后,国营企业家们还将为自主权的全面落实抗争十多年。2004年,在“松绑公开信”发表20年之际,有记者追访当年的55个企业,结果发现,其中1/3破产,1/3被民营或外资公司兼并,还有1/3处境艰难。公开信的参与者之一、福州阀门总厂的原厂长陈一正对来访者说:“我常常问自己,当时要的权用好了吗?”

随着宏观调控的松动,外资进入中国的热情又被点燃了。松下幸之助又一次来到了中国,这时候的他已经是一个头带光环的传奇人物了,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他的管理思想一直受到顶礼膜拜。而松下来中国,并非仅仅是为了传播他的思想,更多的是为了推销他的那些刚刚从日本工厂被淘汰下来的彩电生产线设备。这一年,青岛的海信、四川的长虹和广东的康佳相继引进了松下的彩电生产线,到1985年前后,中国一共引进了105条日本的彩电生产线,日本企业成为第一批在中国赚到钱的跨国企业,而那些引进了生产线的中国企业也迅速地崛起。在一个消费日渐苏醒的国家,生产的能力和设备的先进性往往是最强大的竞争力。
在上海,第一家进入中国的跨国汽车公司结出了硕果,德国大众的桑塔纳汽车组装成功,上海大众汽车公司宣布奠基,德国总理科尔和中国总理李鹏都出席了盛大的奠基仪式。而在上一年,中国第一辆自己设计和生产的汽车品牌—“红旗牌”轿车悄悄停产了,这款轿车当时是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主持下研发出来的,它的出现曾经极大地激发了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被认为是中国走向工业现代化的“里程碑”。在1984年,我们无法从当年的报纸上找到这一条新闻,因为它实在带有太强的、意味深长的寓意性,没有人希望放大其中的任何含义。
一些新的合资公司也纷纷成立了。在北京,新创办的四通与日本三井株式会社达成协议,开发中文文字处理机,这款被定名为“四通2400”的打字机在随后几年内将风靡全国;在南京,南汽与法国的依维柯签约,开始生产该品牌的汽车;在上海,邮电部门与阿尔卡特集团联合创办了上海贝尔电话设备公司,这是中国第一个研制生产程控电话交换机的中外合资企业。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19
(六)我们都下海吧      
          1984年,是一个充满着暗示和悬念的年份。早在1949年,英国著名政治讽刺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创作了一部虚幻预言小说,书名为《1984》。小说中的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在虚幻中的1984年生活在一个叫欧什尼亚的极权专制国家。
当1984年真的到来的时候,世界并没有像奥威尔描写的那么恐怖。相反,市场的力量似乎占据上风,里根—撒切尔主义大行其道。在全球商业世界里,也跟剧烈变化中的中国一样,正进入一个重新洗牌的年份。一些传统意义上的大公司或被分拆,或陷入困境,而新的产业正萌芽待放,新的公司英雄已呼之欲出。
当年度世界最轰动的企业新闻,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被分拆。这家由电话发明人亚历山大·贝尔创立的公司曾经是“美国的象征”,它一度是世界上最大的企业,在20世纪80年代初,公司的总资产达到1500亿美元,年销售收入700亿美元,约占美国国民生产总值的2%,到1984年,公司雇员总数达到100万人,股东逾300万。长期的垄断经营,使这家伟大的公司变成泥足巨人。当时,日本生产的松下电话机售价仅20美元,而AT&T的电话机制造成本就要20美元,维修费用更高达60美元。从1月1日起,贝尔公司分布在全美各地的22家子公司被分拆重组为七家独立运营的公司。这是一项具有标志意义的事件,它一举打破了美国电信业的长期垄断,也为AT&T公司这个巨人松了绑。从长远看,它彻底激活了电子业务的成长,为互联网技术的突破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我们之所以要在一部中国企业史中,以一定的篇幅来描述这段历史,是因为它对今后中国国营企业,特别是那些垄断性公司的改革提供了借鉴。在日后的篇幅中,我们也将描写这些公司的渐进式改造。当我们评估其得失时,AT&T无疑是一个很值得参照的案例。
与AT&T被分拆几乎同等重大的事件是,这一年的1月24日,苹果电脑公司发布了麦金托什(Macintosh)家用电脑,这一天后来被《时代》杂志评价为个人电脑大众化普及的第一日。在此前的1976年,苹果就推出了首台个人电脑,而IBM公司并未给予重视,觉得那不过是电脑业余爱好者的玩意儿。但在1981年夏天IBM突然以IBMPC重拳出击,并以其备受企业信赖的品牌推动PC市场迅速成长。而此刻,苹果推出充满个性的麦金托什电脑,并投入了巨额广告,它真正激活了全球的家庭电脑市场。富有创意的苹果总裁史蒂夫·乔布斯用一则充满暗示的电视广告描述了这个时代的到来:一排排面无表情,机器人似的光头男子走进一个阴森森的大厅,坐在那里接受一个从巨大屏幕上映出的“大哥”模样的人的训话。这时一个手握三尺铁锤,身材健美的女子冲进了大厅,她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把“大哥”训话的屏幕砸得粉碎。这时云开雾散,光芒四射,一个庄严的声音伴随着屏幕上映出的文字:“1984年1月24日,苹果电脑将推出麦金托什,你会明白为什么1984年不会是小说中的1984年。”
在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19岁的一年级医学系学生迈克尔·戴尔看到了乔布斯的这则令人印象深刻的电脑广告,这直接刺激了他的创业欲望,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他常常逃课,躲在寝室里痴迷地组装电脑。乔布斯的广告让他确信,电脑这个工具将极大地改变人们工作的方式,而且成本将逐渐降低。他决定马上开办自己的戴尔电脑公司,他对闻讯坐飞机前来劝阻的父母说,“我想跟IBM竞争”。戴尔的竞争办法当然不是去另外建一个IBM—他只有1000美元的创业资金,这位天才的商人将用一个简单的问题来开展事业,那就是,“如何改进购买电脑的过程?”他的答案是:把电脑直接销售到使用者手上,除去零售商的利润抽取环节,把这些省下来的钱返回给消费者。把19岁的戴尔与40岁的柳传志做一个对比,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在开创事业的第一天都遇到了IBM,前者的思路是通过直销的方式全面颠覆已有的电脑销售模式,后者则成为了电脑巨人在中国的一个渠道代理商。
在西雅图,已经创业九年、在软件产业奠定了自己地位的微软公司年轻总裁比尔·盖茨也看到了乔布斯的广告,他兴奋地对《流行科学》的记者说,“如果乔布斯无法取得成功,市场将被PC占据。不过我们对苹果机非常狂热,如果它可以达到生产目标,我们预计1984年半数的微软零售收入将和麦金托什相关。”也就在此后不久,他为自己的公司设定了那个著名而伟大的理想:“让每一张办公桌,每一个家庭都摆上电脑。”
受到感召的不仅仅有戴尔和盖茨,在旧金山,一对名叫桑迪和伦纳德的夫妻用五美元注册了思科系统公司,他们正在研究一种叫路由器的新产品,这个白色的小盒子可以让多台电脑互相通讯和共享信息,正是这个革命性的产品让日后的互联网浪潮成为可能。
戴尔和思科的出现,基本上代表了日后新技术公司的两种成长路径:独一无二的商业渠道模式,或高度垄断的核心技术优势。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公司与美国公司之间的距离,并不在于创始资本的大小,而在于各自对产业成长的视野和理解的差距。

1984年,是一个骚动而热烈的年份。“我们都下海吧”,所有的年轻或不太年轻的人们都在用这样的词汇互相试探和鼓励。新中国成立后共有三次下海经商浪潮,这是第一次,其后两次将发生在1987年和1993年。经过将近六年的酝酿和鼓动,“全民经商”热终于降临,当时在北方便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根据《中国青年报》做的一份调查,当年最受欢迎的职业排序前三名依次是:出租车司机、个体户、厨师,而最后的三个选项分别是科学家、医生、教师。“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当时社会的流传语。
在这一年的最后,还是让我们用那个即将成为中国第一个“首富”的四川人来结尾。
8月,牟其中第二次出狱了,这次他被关了11个月,罪名仍然是“莫须有”。他是8月31日被放出来的,9月18日,他就匆匆召开了中德复业恳谈会,10月5日,将中德商店升格为中德贸易公司,很快又升级为中德实业开发总公司。数年后,他的公司再度更名为南德,而他将1984年作为公司的创始年。
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他挂了一幅《好猫图》,三只活泼、灵巧的小猫姿态各异地汇聚一起,它暗喻着“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上端横幅写着“走自己的路,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这很像一个政治理想,而不是商业上的理念。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季度里,他一直在忙不停地注册公司,他办了一个“中德企业管理夜校”,想把它办成一个培养商海巨子、企业家的摇篮;他组建“小三峡旅游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想要成立董事会,并发行股票;他还注册了中德服装工业公司、中德竹编工艺厂、中德造船厂、中德霓虹灯装潢美术公司、商品房建筑公司。座钟倒卖的成功让他自视为商业上的天才,仿佛天下生意均靠他神指一点便会金山成堆,善于天马行空而惰于落实执行的商业性格在这个时候已经毕现无疑了。
到年底,他的每一个项目都半途夭折,不了了之,不过这并没有让他产生挫折感,他只是觉得万县这个弹丸之地实在太小了。第二年的开春,他将要去重庆,去北京,去一个更辽阔的天地,那里才能为打造他的商业帝国,舒展梦想的翅膀。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23
《1990:乍热骤冷》(一)先富起来的温州人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罗大佑:《恋曲1990》,1990年



1990年被认为是一个带有幸运色彩的年份。
曾经出版了《大趋势》的美国未来学家约翰·奈斯比特在2月发表了《2000年大趋势》,他试图向人们预测未来十年的走向。“千禧年这一伟大象征具有何种意义,完全取决于人们对它的理解。”这位乐观的学者写道,“它可能标志着旧时代的结束,也可能标志着新时代的开始。我们相信,人类已经决定要抓住积极的一面。人类的心灵深处有一种对生命、对理想世界的承诺。”北京的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在6月份就引进出版了这部新著的中文版。
后来的事实也正是,跟乍热又骤冷的中国经济相比,在这一年的世界上,发生了更多让人惊奇的大事情。3月,非洲大陆最后一块殖民地纳米比亚独立;5月,亚洲的南北也门统一;7月,叶利钦宣布退出苏联共产党;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美国策划“沙漠风暴行动”决定对伊拉克宣战;10月,在“柏林墙”倒塌一年之际,分裂了45年的德国终于统一;12月,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等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相继发生剧变。
很显然,人类茫然然地闯进了一个更为动荡的年代。

1990年的中国,是在一片打击假冒伪劣的讨伐声中开始的。浙南的温州再次首当其冲。
在中国的改革史上,温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读”的地方。这里是中国私营企业最早萌芽的地方。在一些人士的眼中,它是“资本主义的温床”,是一颗必须被割除的毒瘤。而在另一些人的心目中,它却是好像市场经济的“麦加”,是民间力量突破旧体制的急先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温州的评价,成为了改革立场的“选边战”和温度表。每当政策走向出现变动的时候,往往在这里可以嗅出最初的迹象。
温州商人被称为是“中国的犹太人”,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背井离乡,外出闯荡,他们是中国最早具备了市场意识的那群人,也是第一批在商业活动中赚到钱的人。在温州,出现了中国最早的贸易商人、第一批专业市场、第一个民间银行、最初的股份制企业,在很多年里,他们像一条条搏命的鲶鱼,出现在每一个有盈利机会的领域里,他们贩运小商品、炒卖各地房产、去山西承包小煤矿、在陕西打地下油田、到新疆倒卖棉花,他们是最早的商业活动实践家、新观念传播人、新产品推广者,也是最早的走私商、偷渡客、伪劣产品制造者,他们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总是能够奋不顾身地在第一时间捕捉住刚刚萌生出来的商业机遇。
一个关于温州商人精明的故事流传颇广:一位东北的国营企业厂长来温州洽谈生意,双方在价格上卡壳了,温州人当即将之拉进最好的海鲜餐厅,一顿大吃大喝后,东北人的肠胃不出预料地抵挡不住,于是深夜急送住院,温州老板马上派出自己的老婆,在床前日夜端盆伺候,东北人自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两人立刻称兄道弟,价格上的“小小”分歧当然就不在话下了。
温州某贫困县还出过一个匪夷所思的、颇有黑色幽默意味的经济案件:当地农民向全国各地的国营企业投递信函,定购各种各样的二手机械设备,这些设备到了泰顺后,当即被就地倒卖。然后,那些农民就去报纸上用假名刊登死亡讣告,等那些外地企业追上门来讨债的时候,就有人哭丧着脸把讣告拿给他们看:人也死了,向谁催债?就这样,一个村庄的农民全部参与了这场很诡异的诈骗游戏,当地还因此形成了浙南最大的二手机械设备交易市场。
80年代末,凡是去温州的人都对当地餐饮文化叹为观止,在那里,有派头的人请客,必上两道汤,一道汤是海鲜大盆中飘浮一只百元美钞折成的小船,是为“一帆风顺”,另一道汤是海鲜大盆中再浮一小盆,上面有规则地摆了十只进口手表,在座各位一人一表,是为“表表心意”。
在当时,另一个让全国民众很难接受的现象是,先富起来的温州人掀起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造坟运动”,《中国青年报》记者麦天枢曾用惊讶的笔触描写1990年前后的温州:“船行瓯江,迎面扑来的是成百上千的坟墓。满山遍野白花花的,便是闻名天下的温州椅子坟,这些堂而皇之、居高临下、傲视天地的椅子坟包藏着的,不只是温州人祖先们的骨血,这是来自传统的精神的流向,这也是来自市场的新财富的流向。一个地方的富裕程度往往可以从观察椅子坟轻易地得出结论:哪个村镇最富有,哪里的坟墓就最辉煌气派。”
早期温州商人在商业上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和狡黠,与硬骗强取截然不同,却将原始积累过程中的那种没有道德底线的狡黠与血腥,展现得淋漓尽致。伴随着市场繁荣和民众富裕的是,原有商业秩序的破坏、淳朴的公共观念的淡漠和生态环境的破坏。确切地说,温州现象并非孤例,它同样存在于所有商业活动率先活跃起来的地区,如广东的珠三角及潮汕地区、福建的晋江地区、江苏的南部地区等等。我们只能说,那是一个缺乏善恶感的时代,在“摆脱贫困”这个时代主题面前,一切的道德价值评判都显得苍白无力。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24
(二)假冒伪劣成民怨沸腾的话题      
          假冒伪劣成民怨沸腾的话题
温州商品的质量低劣,在很早的时候就被人所诟病。此地与福建晋江、广东石狮被并列为全国“三大制假中心”(还有人将充斥了低劣电脑产品的中关村也列入其中,并称“四大假”),其中尤以温州名声最大。早在1985年前后,温州出产的皮鞋、皮带便以质量低劣而闻名。1987年8月8日,不堪其扰的杭州人在闹市中心的武林门广场上点起一把大火,将5000多双温州的假冒劣质鞋一起烧掉,构成一桩轰动全国的新闻。
1990年前后,假冒伪劣产品对中国市场的冲击已经成为一个民怨沸腾的话题,国家有关部门下定决心将打击假冒伪劣作为治理整顿的一个重点,它一方面可以净化市场,提高消费信心,另一方面则可以对体制外的中小企业进行整肃。早在年初,一些重点区域就已经被圈定,一向颇受批评的温州再度成为焦点。这次被选中拿来当“典型”的,又是那个当年发生过“八大王事件”的温州乐清县柳市镇。
经过几年的发展,此时的柳市镇已经成为全国低压电器的产销聚集地,小小柳市居然有上千家电器作坊,其质量上的良莠不齐现象非常严重。新华社记者胡宏伟在那里采访时看到:刚刚放下锄头把的庄稼汉们正在一台台斑驳陆离的机床边,把从全国各地国有企业收购来的废旧交流接触器肢解,用砂纸和鞋油将之擦得锃亮。河边的埠头上,挤满了一群群村妇,她们清洗着一筐筐电器,然后在河滩空地上晒地瓜干似地晾开成片的电器零件。炉火彤红的锅灶旁,老眼昏花的太婆们一面煮饭,一面慢悠悠地摇着漆包线……
为了赚钱,那些电器作坊中的温州商人们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用稻糠换下熔断器的石英砂,以铁片代替白银充当继电器触头。国家规定低压电器必须凭许可证生产,而柳市大批企业中,有证企业不到1%,有证产品不到0.1%,经多次检测,无证的产品全部不合格。为了销售,柳市商人花钱买下一些国营企业的标牌,将电器出厂地全数标明为北京、上海。1989年,国家技术监督局对低压电器市场展开调查,在《总结报告》中,调查人愤怒地写道:“这次全国共检查了近7 000个经销单位,查出的伪劣低压电器产品超过170万件(台),价值3000多万元。各地在检查中发现,大多数伪劣低压电器,来源于浙江温州地区,特别是温州乐清县的柳市镇。”与此同时,来自全国各地的事故也频频把柳市的劣迹曝光天下:黑龙江鸡西煤矿由于柳市劣质电器漏电,引发严重的瓦斯爆炸,多人死伤;河南一家钢铁公司建成剪彩,一包钢水正要倾倒却突然卡壳,上百万元的产品全部报废,一查,还是柳市低压电器惹的祸。
5月,国务院办公厅史无前例地为柳市一个镇“单独发文”—《关于温州乐清县生产和销售无证伪劣产品的调查情况及处理建议的通知》。6月,国家七部局成立了联合督查组到乐清督查处理,浙江省、温州市相继派出工作组进驻乐清,乐清也抽调了154名县直机关工作人员进驻14个乡镇,按照“打击、堵截、疏导、扶持”的八字方针,查处整肃柳市电器。此次整顿前后持续五个月,根据公开报道披露,全镇1 267家低压电器门市部全数关闭,1544家家庭生产工业户歇业,359个旧货经营执照被吊销。公安部门立案17起,涉及18人,检察院立案26起,涉及34人,工商部门立案144起。
如此大规模的整顿,让柳市乃至温州全境噤若寒蝉,仿佛“八大王事件”重演。然而,从结果上看,却并没有让柳市走上毁灭之路。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一些有实力的企业脱颖而出,经过一年的整治,25家规模稍大的企业最终获得了补办的生产许可证。就在年底,一家名叫求精开关厂的企业一分为二,修鞋匠出身的南存辉和裁缝出身的胡成中各自成立了正泰和德力西,他们引进外国设备和技术,相继以合作制的方式整合了上千家小型加工工厂,日后发展成中国最大的低压电器企业。到2000年前后,柳市的低压电器产量占到全国市场份额的60%,已俨然成为一个现代化的产业集群地。

对柳市的整顿是1990年治理整顿的一个缩影。当时,在广东、浙江等沿海各地,以打击假冒伪劣为主题的整顿活动此起彼伏。9月,新华社播发了一篇题为《商业部长买鞋上当记》的新闻稿,将这次打击涂上了一次戏剧化的色彩。新闻称,7月12日下午,商业部长胡平到湖北调查研究,逛了武汉百货商场。在皮鞋柜台前,胡平看中了一双带网眼的棕色牛皮鞋,于是付款49.5元,买下了这双鞋,并当场穿上这双新鞋,继续参观。13日下午回到北京,谁知到家一脱鞋,就发现右脚一只鞋的后跟已掉了一块。17日,在11城市商业局长会上,胡平讲了这件事,又深有感触地说,“劣质产品泛滥,太可恶了。这个问题,生产者有责任,商业企业进货把关不严,也有责任。”21日,轻工部长曾宪林约见胡平,说:“鞋的质量问题是当前消费者反映最强烈的问题,轻工部已打算专门举办一个假冒伪劣鞋的展览会。”胡平当即表示:“我支持,如果你搞这个展览会,我希望我买的那双鞋也能作为一件展品,曝曝光。”
这个新闻用最生动的方式,让全国读者都看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对日常生活的侵扰,也因此可以团聚起全民的讨伐气焰。不过,另一个正在发生的事实是,对假冒伪劣的整治,在有些时间,也会成为各级政府保护国营企业既得利益的某种手段和理由。
辽宁省丹东市是我国射线仪器的工业基地,当地的仪表元件厂、丹东射线仪器厂是国家重点企业,它们分别在20世纪60年代初生产出中国的第一只X光管、第一台X射线探伤机。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一些人离开国营工厂,就在附近开办起了十多家生产同样设备的私人企业。据报道,这些私人小厂“没有经过行业主管部门审查批准或立项,没有完备的质量检测手段,没有完善的防射线污染设施,没有完整的技术文件、产品图纸、工艺要求”。就在这种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它们开始与大厂抢食:小厂到大厂挖人才,工人兼职每月300元,技术员800元,调试一台设备外加500元,大厂里的设备、零部件老是失踪,然后在小厂里出现;大厂研制出新的产品,过不了多久,图纸就出现在小厂厂长的办公桌上了;大厂用美元与外商结算,小厂们则可用人民币,而且价格还便宜很多;小厂到处挖大厂的客户,拉交情,给回扣,弄得客源日日流失;最后连大厂的营销员也被小厂拉拢去了,小厂给出更高的提成,甚至“卖出十台,可以给一套房子”。《经济日报》对此评论说,对许多国家骨干企业的厂长来说,本身既受到种种体制上的束缚,动弹不得,外部又受到那些精灵般的、不按牌理出牌的私人工厂的骚扰,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苦笑了。在此次治理整顿中,这些小厂受到了严厉的整治,其理由是“盲目发展、重复布点、重复建设,严重影响国家行业规划”。此类整顿在几乎所有私人工厂日渐活跃的行业内都在发生。
这种专门指向体制外企业的针对性整顿,在客观上,让一些行业秩序得到了恢复,也的确打击了日渐蔓延的假冒伪劣之风,但不可否认的是,同时造成了民营公司很大的困扰。1月5日的英国《金融时报》在观察这一现象时说,“在北京重新调整中央计划和加强政府控制的时期,私营企业正在受到严格的控制,虽然它们得到允许可以与较大的国营企业并存,但是,国营企业被放在优先位置上,绝不允许被取消。”新华社主办的《中国记者》杂志在1990年5月发表《光彩的新概念》一文也认为:“近来报纸和刊物上,有关个体户的报道少了。原因呢?不少编辑感到‘拿不准’。至于社会上,则更有甚者。在有的人眼中,个体经济已成了背时之物,最好是‘从重从快’惩罚打击。有的人误以为‘中央已经收了,取缔是早晚的事’。新闻界在一段时间内的沉默,无形中增加了这种不安的情绪。前几个月全国个体户锐减360万人,不能说和这种氛围没有关系。”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26
(三)私营业主挂靠乡镇集体      
          私营业主“挂靠”乡镇集体

在那个时期,乡镇企业被戏称为“气候经济”,也就是随着政策的松与紧而波动性成长。与此相关的另一个事实是,民间公司的崛起实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很难被忽视的现状。在广东以及江浙一带,乡镇企业已经在很多行业(尤其是电器零配件行业)获得了领先的市场地位。萧山鲁冠球的万向节厂生产的万向节占到全国50%的市场份额,张家港电子计算机厂生产的计算机存储器、常熟电视机元件厂生产的偏转圈、上海联合灯泡厂生产的铁路信号灯等等,都成为全国行业冠军。这些企业将从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行业出发,逐渐成长为一家现代大公司。也是从这一年起,国家统计局在统计全国工业增长的时候,把乡镇所办的工业企业包括了进去,采用了“乡及乡以上工业总产值”的概念,统计专家承认,乡镇工业约占全国工业的1/3,而在此之前,这些企业在国家统计数据中是“不存在”的。很多欧美的经济学家在研究中国公司时,都会被90年代初的那些戏剧性的数据所迷惑,其实那些年前后的乡镇企业数量及产值的“猛增”,是统计所造成的。1990年,全国工业增长为6%,乡镇企业的列入至少提高了三个百分点。
在10月份的一次座谈会上,农业部副部长陈耀邦承认,“行业不正之风使乡镇企业受到损失。如一些部门借治理整顿之际,向企业乱收费、乱摊派、乱罚款。有的部门借行业管理、发放生产许可证、产品评优或供应平价物资等为由,划走、平调乡镇企业或改变乡镇企业的隶属关系。”

陈耀邦的这段讲话,还只是陈述出了事实的一部分。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一直存在着一个现象:一些私营业主为了自我保护及得到政策上的支持,便将自己的企业“挂靠”在乡镇集体上,每年缴纳一定的管理费用,其余的资产处置则一切自主。它们被称为是“挂户经营企业”、“红帽子企业”或“假集体企业”。其挂靠原因主要有三:政治原因—避免受到政治歧视和间歇性的整顿打击;经济原因—可以享受集体企业的一些优惠政策,合法获得原材料等;运营原因—在初期,私营企业不受消费者和经济交往单位的信任。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这一部分企业的存在给统计和调查部门造成了困惑,以致人们无法准确地计算出私营企业的真实状况。
1989年之后,随着宏观形势的紧张和政府对私营企业的严厉整治,这股“挂靠风”突然升温。像山东的王廷江和江苏的蒋锡培那样,把自己的企业捐给集体的案例毕竟不是普遍现象,更多的私营企业主选择了折中的“红帽子”方式,数以十万计的私营企业主纷纷挂靠或归属到国营、集体企业的旗下,据统计,在广东汕头地区,此类企业就有1.5万家之多,占到集体企业注册数的六成左右。1990年中期后,政府及媒体突然关注到了这一现象,并对之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经济日报》记者马立群在一篇调查中认为,“假集体现象是私营企业的趋利避害的行为,不足为怪,但是由于这种现象损害了国家的利益便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这种企业的大量存在,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壮大了集体经济,其实大谬不然。这些企业享受的税收、信贷政策优惠,使国家财政受到了损害。有的地方假集体企业占到注册登记集体企业的80%,如果对其进行清理,国家税收无疑可以有可观的增加。”马立群的这种观点代表了当时相当一批观察家和政府官员的立场。很快,在国务院有关部门的督导下,各地开始了对“红帽子企业”—也就是假集体企业的清理工作。
这个清理工作前后持续了四年,其间,在治理执行过程中出现了错综复杂的情况。对政府部门来说,自然是希望对“公皮私骨”的假集体企业进行清理,不让自己所提供的优惠政策放错了“篮子”,给错了对象。而对某些此前挂靠了集体的私人业主,则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还想戴着“红帽子”继续享受优惠政策,另一方面,则也希望通过身份的清晰化,让产权恢复到原来的面目,以免后患无穷。特别是那些已经稍具规模的“红帽子企业”,“摘帽”对它们来说其实更有利于今后的发展。一个更为隐秘的现象是,在清理过程中,有的“真集体企业”也悄悄地挤了进来,其经营者以各种方式“证明”这家企业属于“红帽子”,然后顺理成章地将之归为自己。没有数据显示,在前后四年的清理中,到底有多少真假“红帽子企业”最终完成了产权的清晰,不过,在1992年之后,各地的私营企业数目猛增,其中既有“南巡效应”,也是大批私营企业“摘帽”的结果。
与“红帽子企业”同时出现的另外一个企业事件,则是在浙南和珠三角地区开始流行一种全新的企业模式:股份合作制企业。
股份合作制企业又是精于变通、擅长“绕着红灯走”的温州人发明出来的。据记载,第一家股份合作制企业是温州市城郊的瓯海登山鞋厂,它是1985年5月由26个农民集股7.2万元创办的,这些农民既是工厂的股东,又是员工,所以被称为“股份合作”,是一种“新型的集体经济”。不过,这种合作制一旦规模大起来,就经不起推敲了,因为不可能让后来招用的工人都一一地成为股东。到1988年,聪明的温州干部又找到了一种更有说服力的产权模式。这年8月,苍南县在一家名叫桥墩门啤酒厂的小企业搞试点,设计出“股份合作企业章程”,此章程的微妙之处在于,它规定“企业财产中有15%是企业全体劳动者集体所有的不可分割的公共积累资金”,“它的独立存在,是股份合作制企业区别于合伙私营企业和为集体经济组成部分的重要标志之一”。正是有了一部分公共积累,股份合作制企业被理所当然地归入了集体经济的范畴。这一企业股权的设计举世皆无,可说是中国基层改革派面对所有制禁区的一次大胆创新,它被认为是一种“非驴非马经济”,却在理论上能够自圆其说。一家私营企业要“改造”成股份合作制企业也可谓非常之便捷:只要宣布本企业的15%资产为“全体劳动者的公共积累”即可。
温州的这种新型企业模式很受改革派理论人士的青睐,当私营企业备受一些思潮侵扰之际,股份合作制成了一个理想的过渡模式和“避风港”。1990年2月,农业部发出第十四号令,颁布《农民股份合作企业暂定规定》,并附《农民股份合作企业示范章程》,其蓝本便是桥墩门啤酒厂的那个章程。在农业部的主导下,沿海各地纷纷推广股份合作制,很多集体企业也乘机进行了产权改造,由于各地情况不同,那条15%的“公有制的尾巴”也有粗有细,有些只有10%,有的则高达50%,不过无论如何,这种模式的尝试削减了一些人对私营企业的无休止的清算,也让企业部分地完成了资产所有权的清晰化。
这便是发生在1990年前后的一个事实:政府出于宏观整顿和维护集体经济的目的,发动了对“假集体企业”的清理,间接催生出一种新的股份合作制企业模式,最终意外地演变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企业产权清晰运动。江浙及珠三角一带的很多私营公司,以股份合作制的面目发展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政策日渐宽松后,它们又以各种手段剪掉了那条仅仅在名义上存在的“尾巴”,恢复其本来的产权性质。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27
(四)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1990年的中国,以9月份的亚洲运动会为界,泾渭分明。前面的大半年全力搞整顿,经济从过热迅速转入平稳,之后则重新启动开放与发展的主题。
1988年的物价闯关失利以及发生在1989年的社会动荡和经济低迷,让中国的决策者对未来的改革模式有了新的思考。激进的思路渐渐退潮,一种渐变式的改革理念成为新的主流。1989年,邓小平曾提出,中国的问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此后,“稳定”成为一个频繁出现的名词,《人民日报》在新年元旦社论中写道,“只要保持稳定,即使是平平稳稳地发展几十年,中国也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稳定压倒一切”与“摸着石头过河”,以及“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都是邓小平的改革名言,细细咀嚼,其中意蕴一以贯之。
从1989年下半年开始的治理整顿,让全世界对中国政府强有力的调控能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出乎很多国际观察家的预料,中国经济并没有在通货膨胀中继续失控地滑行,而是迅速地从过热中冷却了下来。在1989年,全国物价总水平上升了17.8%,下半年更是高达40%,用《纽约时报》的话说,“物价狂涨几乎可以跟共产党接管这个国家时的1949年相提并论”。然而,到1990年6月,物价指数就已经降到远低于危险界线的3.2%,抢购风潮退去,社会恐慌心理随之就平静了下来。
在通货膨胀被强行控制住之后,消费的持续低迷立即成为一个新的全国性苦恼。老百姓开始持币惜购,银行存款猛增,所有消费品和物资市场一片萧条。从7月开始,一个新名词开始被频频讨论—“市场疲软”。到八九月间,全国的工业成品库存积压比去年同期增加了21%,达到1067亿元,而国家预算内国营工厂的库存更是增加了45.9%,实现利润下降56%,平均每100家工厂里就有33家出现亏损。
很显然,这种日趋冷却的经济态势,同样是可怕的。于是,“启动市场从何入手”又成为全国媒体热议的主题,《经济日报》甚至开辟专栏讨论“煤炭多了,煤炭行业怎么办”,这个设问放在一年多前几乎就是天方夜谭。各地政府开始筹划如何让经济升热的措施。总书记江泽民视察了海南,重申中央政府全力支持海南的特区开放政策,在媒体上引发出新一轮的“海南热”。
9月,第十一届亚洲运动会在北京隆重举办,这自然成为政府凝聚人心、提升全民热情的大舞台。为了这个运动会,北京市投入25亿元,建造了20多个大型的体育设施,一些原先被卡住的基础建设项目投资悄悄开始恢复。全球的媒体瞩目,以及数十万人的参与,也让沉闷了两年多的企业界得到了很多商业机会。新华社热切地评论说:“亚运会主要带来的是机遇,是可能性。”美联社也认为:“亚运会对北京政府是一个福音,体育再次展现出它推动经济繁荣的能力。”在这一届的运动会上,年轻的计算机产业展示了自己的成果,长城、联想等公司自主开发了运动会所需的软件系统,90%的计算机采用了国产货。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组委会还是请IBM公司来承担信息备份的工作。
到下半年,所有关注中国经济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上海和深圳,在那两个城市,因为社会经济动荡而中断的资本市场试验,终于修成正果。
在1988年底的中南海汇报会后,高西庆和王波明们就搞起了一次“证券交易所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着手证券交易所的筹办事宜,但是,工作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动乱打断了。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无所事事。王波明后来说过一个很有趣的细节:他和另一个叫章知方的同事每天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某日,章实在坐不住了,说,“我有点事儿,先走啦。”不久,王波明也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跑到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待摸黑走进影院,突然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个人好是眼熟,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有事先走”的章知方。
王波明讲的笑话很有戏剧性,不过要记录的是,尽管实际工作被停滞了下来,然而在当时清醒而务实的高层人士中,对证券交易所的谋划一直没有停息过。1989年12月2日,上海市委在康平路小礼堂开会筹划开发浦东,身兼上海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朱基明确要求加快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筹备,当场有一些干部对此颇有迟疑,银行官员担心交易所起来,会分流银行信贷资金,政策人士担心证券买卖有点赌博,不利于精神文明建设,国营企业向个人发行股票,会不会搞成变相的私有化?主管意识形态的干部则担心,开交易所会不会在上海滩上又培育出一代资产阶级?朱基的表态才使这些干部的思想稳定下来。
上海对资本市场的热情有着特殊的情结。中国的第一张股权证便是于1859年在这里出现的,当时美国公司琼记洋行花10万银洋订造火箭号轮船,中国商人入股1万元。1877年,李鸿章创办轮船招商局,共招商人入股37万两白银,是近代中国史的第一个股份制企业。在1949年之前,上海一直是远东地区最大的金融城市,很多史家认为,正是因为它的衰落才成就了香港的辉煌。此刻,作为国家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每年上缴财政占全国的1/6,而在改革开放的各个领域却都已经落后于广东,若没有特别的手段,上海振兴将无从谈起。1990年2月,专程南下到上海过春节的邓小平提出要开发浦东,并反思如果搞四个经济特区时就加上上海,现在长江三角洲,整个长江流域,乃至全国改革开放的局面,都会不一样。”4月18日,国务院总理李鹏宣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同意上海市加快浦东地区的开发,在浦东实行经济技术开发区和某些经济特区的政策。浦东开发政策的确立,让上海再度成为中国经济成长的龙头,其长远效应十分巨大。从1990年到2004年,浦东的GDP从区区60亿元增加到1790亿元,浦东以上海1/8的人口、1/10的土地面积,创造了上海1/4的GDP和工业总产值、1/2的外贸进出口总额和1/3的利用外资总额,等于在15年里再造了一个上海。这里成为中国金融的核心区,以及跨国公司总部最密集的区域。按1990年的中央规划,浦东的优惠政策将享受15年,到2005年,就在这个期限到来之时,国务院又批准浦东新区进行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将其试点效应继续延伸和扩展。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28
(五)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      
          如果说,浦东开发是上海起飞的战略一翼,那么,证券交易所的建立则无疑是另外一翼。早在3月,朱基出访美国、新加坡等国,在抵达最后一站香港时,他在记者招待会上不动声色地说,上海证券交易所将在年内成立。此时,上海的金融官员对这个时间表闻所未闻。6月,35岁的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金融管理处副处长尉文渊受命筹建证交所。
尉文渊空手上任,十年后他对友人说,“当时年轻,如果知道以后的沟沟坎坎,就不接这个总经理了。”他受命后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正在不亦乐乎地炒卖国库券的万国证券总经理管金生,管在电话那头笑道:“我知道迟早会接到这个电话,无非不知道会是哪个人打来。”尉文渊当时面临的状况是,全上海可作为会员的证券公司只有3家:万国、申银和海通,比较成型的股份制企业也只有11家,够上市资格的则只有6家。就这么“三把蔬菜”、“六块肉”,尉文渊硬是把它炒成一桌菜。
12月19日,上海举行上海证券交易所开业典礼,朱基致开业辞,尉文渊敲锣开市。有目击者称,尉敲完锣后,激动得当场晕倒,被人搀扶着离开了热闹的现场①。
当日,有30种证券上市,国债5种,企业债券8种,金融债券9种,公司股票8种。毕竟有40年没有搞资本游戏了,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第一笔交易对象是电真空股票,由海通证券抛出,未达三秒便被万国证券抢去,于是宣布无效。再次竞价,申银证券吃进,成交价365.70元。如此,三大券商在共和国证券史上的第一笔交易中都亮相了。
上海即将开市的消息,在南方的深圳引起了连锁反应。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深圳一直在向中央申请开办证券交易所,然而迟迟未得回复。尉文渊在上海一阵紧锣密鼓,让深圳人不再坐等。11月22日,深圳市委书记李灏约见深交所筹备组负责人禹国刚,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市?”禹答,“如果你们今天拍板,我们明天就开业”。
12月1日,深圳证券交易所抢在上海之前“试开市”。由于当时还没有得到中央政府的正式批文,深圳就没有像上海那样大张旗鼓,直接催生者李灏没有出现在开市仪式上,而是委派了深圳市资本市场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董国良出席。由于仓促抢跑,深市在交易工具上也没法跟拥有电脑交易系统的沪市相比,股市第一天成交安达股票8000股,采用的是最原始的口头唱报和白板竞价的手工方式。深交所的正式批文要到1991年7月才下达,当月3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慕华、李灏等人都热热闹闹地出席了“开业仪式”,用禹国刚日后的话说,“孩子生出来了,还能再按回娘肚子不成?”
不过,无论创市的过程是怎样的幼稚忙乱,中国的资本市场却在1990年底形成了自己的“双市格局”。以这两个交易所为中心,中国公司将演出一轮又一轮的商业大戏。

正如运动员赛跑,最容易在拐弯处比出高下,中国众多公司的此起彼伏,也每每是在周期性的宏观调控中变幻着各自的命运。开始于1989年初的治理整顿,让无数企业备感压力,也让那些有远见和能力的企业获得了快速成长、超越同类的机会。
在经历了早期求大于供、粗放经营的阶段后,一些国营企业家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质量的提升和新技术的开发上。在青岛,靠率先引进日本生产线、在“冰箱热”中赚到钱的张瑞敏比他的同行们更有市场眼光。他在福建跑市场时发现一个怪现象,到了夏天,人们洗衣服洗得特别勤,洗衣机反而卖不动。很快他找到了原因,当时市场上只有4公斤、5公斤的大洗衣机,夏季每天要洗的衬衣、袜子,用大洗衣机洗又费水又费电,不如用手洗方便。其实并不是夏天人们不需要洗衣机,而是没有适合的小洗衣机。于是,海尔的工程师们马上研制出了“小小神童”洗衣机,洗衣容量为1.5公斤,3个水位,最低水位可以洗两双袜子。这种洗衣机投入市场后立刻就供不应求。秋天,张瑞敏从北京领回了“国家质量管理奖”,他还送了四台冰箱到德国参加样品展示会,并提出“三个1/3”的企业发展战略目标,即今后海尔冰箱将在”国内生产国内销售1/3,国内生产海外销售1/3,海外生产海外销售1/3”,在这个稍显粗糙的规划中,人们已经可以看到中国成为“全球性制造基地”的雏形。
北京联想的柳传志获得了第二届全国科技实业家创业奖金奖,联想成为继四通(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万润南在上一年出逃国外)之后最大的电脑销售商,开始自主生产、销售微机板卡。公司办公室主任郭为想出了一句牛气十足的广告词:“如果没有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这则广告从下一年起投放,立即风靡全国。
在偏远的四川绵阳,一家名叫长虹机器厂的军工企业突然跃升为全国最大的彩电制造企业。它在1980年率先转型,与日本松下合作,成为国内首批引进生产线批量投产彩电的企业,就在彩电炙手可热的1988年,厂长倪润峰又研制出第一台立式遥控机型,他还组织了200多名销售员“上山下乡找市场”,一番拳打脚踢之后,长虹成为全国首批45家国家一级企业之一,而且是西部唯一的一家。
无论是海尔、联想还是长虹,1988年之前的国营企业序列中都是寂寂无名之辈,也没有得到国家政策的特殊倾斜,然而它们都因为有一位杰出的领导者,并且在各自的行业中率先完成了技术改造和管理提升,因而在市场竞争中站住了脚跟,得以迅速地脱颖而出,相继成为新一代国营企业的楚翘。而那些试图寻找政策保护,甚至期望通过治理整顿“净化”行业秩序的老牌大型公司则不可避免地持续沉沦,最终成为时代的落伍者。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0
(六)麦当劳开进中国      
          麦当劳急匆匆地在深圳开出它在中国大陆的第一家快餐店,这已经是1990年的10月8日。
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深圳女孩邱洁云是第一批参加面试的服务员,她说:”我本来以为应聘服务员,顶多是擦擦桌子,没有想到第一天就被分配去洗厕所。我当时觉得很委屈,一边洗厕所一边掉眼泪。”她后来当上了这家深圳店的经理。麦当劳匆忙开店,是因为它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事实:比它早进来3年的肯德基早已赚得钵满盆满了。《纽约时报》在报道中羡慕地说,“每天一到吃午饭的时候,北京3家肯德基炸鸡店就门庭若市,排队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两块炸鸡、一点土豆泥、一点卷心菜沙拉和一块面包就要8.5元。天安门附近的分店创下肯德基单店最高销售纪录,它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盈利最好的连锁店”。
那些早早来到中国的外国品牌都尝到了甜头。最早来到中国的法国服装品牌皮尔·卡丹开在北京的一家专卖店每天就有2.3万元的销售额,一件不起眼的服装标价就高达1500元,9月,皮尔·卡丹本人又来了一次北京,他被特许在以前的皇宫紫禁城里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时装秀,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时装大师还同时代理了迪奥、瓦伦蒂诺等意大利品牌在中国的销售权。香港《文汇报》撰文《洋货狂袭中国》,它从吃穿住用等方面分析洋货对国货以及消费者观念的冲击,作者惊呼:“任凭洋货长驱直入,充斥市场,其严重后果令人不寒而栗。”在这样的言论背后,似乎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有一次国货振兴的运动。
那一年,几乎所有向往时尚生活的中国消费者都知道在深圳有一条“中英街”,那里可以买到最便宜的洋货。这是一条长约250米,宽不足4米的小街,位于深圳与香港交界的沙头角,从1979年开始,这里就成为一条特许的免税街,内地的游客参加指定旅游公司组成的旅游团,办理完“特许证”就可以进入购物。每天,在入关处排队的游客宛如长龙,人们领到“特许证”后就立刻挤进小街,先是站在标有“中英地界·光绪二十四年”字样的石质界碑前拍照留影,好奇地眺望一眼近在咫尺却无比神秘的香港岛,然后就冲进300多家小店铺里疯狂抢购各种时髦的小商品。一位叫刘福来的店主后来回忆说:“那时候早上从开门一直到落闸,生意都很好,大陆的观光客对这边的东西不论什么都感兴趣,录像机、照相机、金首饰、衣服,甚至连力士香皂都抢着买,基本上不说价。”一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去中英街购物”是无数内地消费者最向往的购物行动之一,这里每天有超过1万人次的游客,节假日和高峰期游客数量超过10万人次,一年游人量达1 500万以上,成为全国知名度极高,也最奇特的购物观光地。
在中国,曾经让人们无限憧憬的1990年,就这样出乎预料地展露出全民商业化的面貌,它跟1978年刚刚开始改革时的向往实在有太大的出入。人们变得越来越实际,如何尽快地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如何发财致富享受生活,成为一个公开而荣耀的话题。几年前还被视为靡靡之音而遭到禁止的台湾歌手邓丽君现在成了最受欢迎的流行偶像,台湾女作家琼瑶的言情小说和香港作家金庸的武侠小说,成为大中学生们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他们的盗版图书摆满了全国所有城市的大小书摊。还有一个叫汪国真的青年诗人以一本轻佻而快乐的《年轻的风》狂销100万册,创下有新诗以来的出版纪录,他最出名的诗歌是《我微笑着走向生活》。也许,他真的说到了人们的心坎里。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1
《1992 春天的故事》(一)发展才是硬道理      
   
      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蒋开儒:《春天的故事》,1992年


从年初开始,人们就在揣测87岁的邓小平在南方到底讲了一些什么话。从1月18日到2月21日,邓小平视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其间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不少话。他的此次南下显得非常神秘,连惯例应当随行的新华社记者也没有带上,媒体没有做任何相关的报道。当时负责接待工作、后担任广州市政协主席的陈新枝那时正在南海度假,他回忆说,广东省委书记谢非突然打来电话,说了一句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我们盼望已久的老人家要来了,请你马上回来。”陈对南海的官员说:“有很急的事情要回去,也许很快可以告诉你们,也许永远不能告诉你们。”
邓小平在视察期间的讲话后来都被整理成文—“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判断各方面工作的是非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两个文明建设都搞上去,这才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这些讲话的核心其实便是,对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争论给予了断然的“终结”,他似乎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在“理论”的层面上对那些纠缠不清的问题进行讨论了。事实上,早在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的《元旦献词》中,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已经把主要阐述集中于经济方面,涉于意识形态的话题只轻轻掠过。邓小平在南方的讲话则把这一思想推到了极致。根据凌志军的记录,“邓小平的这些讲话先由小道上传来,但官方不予证实,国内人们到处打探消息,境外报界纷纷扬扬,北京的新闻界则遵守新闻的纪律不让此事见报,静待上级指示。”
3月26日,一篇1.1万字的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邓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在《深圳特区报》刊发,第二天,全国各报均在头版头条转发。以往,此类重大报道均由《人民日报》或新华社统一首发,这篇通讯的非同寻常实在耐人寻味。而通讯的发表之日,正值北京召开两会期间,它所诱发的轰动和新闻效应可以想见,一时间,解放思想、加快改革步伐,成为舆论之共声。
在中国的改革史上,“邓小平南巡”是一个重大事件。在有些时候,它甚至被认为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发展主轴已经向经济成长转移,然而围绕经济领域中出现的种种新现象,仍然有不少人以意识形态的标尺去丈量和批评。每当宏观经济出现波动的时候,便立刻会有批评和指责的思潮出现。这已经成为阻碍中国经济持续成长的最大的思想屏障。从上一年开始,《解放日报》发表皇甫平系列社论,对一些思想进行系统化的批评,当时引起某些人士的猛烈反扑,然而,加快改革与开放,毕竟已成为全民的共识,此次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是对僵硬思潮的致命一击。从此之后,在公开的舆论中,姓“资”姓“社”之类的讨论日渐平息。
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很快成为中央的决策主轴。6月9日,江泽民在中央党校向省部级学员发表讲话时,提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①这个概念,他的论述将之前围绕着商品经济与计划经济而展开的种种争论给予了澄清。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召开,大会报告明确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同时将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党的基本路线写入党章。邓小平出现在大会的闭幕式上,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党的代表大会上。
历史在此刻完成了一个周期。1978年12月,在邓小平的主持下,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15年后,又是在他的一力主导下,十四大确立了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①之后的中国经济进入一个加速发展的阶段,各项投资明显加大,在主要的经济指标上竟与宏观过热的1988年有得一比,国民生产总值增长12%,工业增长20%,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36%,1988年的这三个指标分别是11.2%、17.7%和25.2%。②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3
(二)何阳卖点子      
          1992年的春天,给喜好“大历史阐述”的中国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记忆中,这一年整个儿都是春天。
邓小平异乎寻常的南巡旋风,不但在政治上造成了空前的震动,同样在经济上形成了强烈的号召力。那些谙熟中国国情的人,都从中嗅出了巨大的商机,很显然,一个超速发展的机遇已经出现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行动、行动、再行动。在江苏的华西村,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的吴仁宝一看到邓小平南巡的新闻,当晚就把村里的干部召集起来,会议开到凌晨两点,他下令动员一切资金,囤积原材料。为此,他整日奔波,一方面四处高息借贷,另一方面到处要指标、跑铝锭。他的大儿子吴协东后来透露,“村里当时购进的铝锭每吨6000多元,三个月后就涨到了每吨1.8万多元”。
吴仁宝显然不是唯一一个行动起来的人,南巡之后,全国立即出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办公司热。从2月开始,北京市的新增公司以每个月2000家的速度递增,比过去增长了2~3倍。到8月22日,全市库存的公司执照已全数发光,市工商局不得不紧急从天津调运一万个执照以解燃眉之急。在中关村,1991年的科技企业数目是2 600家,到1992年底冲到了5180家。四川、浙江、江苏等省的新增公司均比去年倍增,在深圳,当时中国最高的国际贸易中心大厦里挤进了300家公司,“一层25个房间,最多的拥挤着20多家公司,有的一张写字台就是一家公司”。
3月9日,珠海市宣布重奖科技人员。珠海生化制药厂厂长、高级工程师迟斌元从市长梁广大手中接过价值29万元的奥迪轿车钥匙、三房一厅的产权证书和26.7184万元的奖金,上百家海内外媒体拍下了他热泪盈眶的情景。珠海重奖新闻很快诱发连锁效应,辽宁锦州市政府拿出76.7万元奖励5个科技人员,四川用80万元奖励一位农学家和他的助理们,山东、安徽和江苏等省纷纷用现金、轿车、住房或家电等奖励当地的科学家。几年前还偷偷摸摸的“星期六工程师”现在被允许公开承包项目,江西省规定,科技人员搞技术承包,可与所在企业分成,承包者所得不低于50%。
除了科技人员,那些有商业创意的人也成为了新的明星。7月29日,《中国青年报》在头版头条别出心裁地刊出一条独家新闻:《何阳卖主意,赚钱40万》,消息称,“思想、策划、主意也能卖钱。北京一位名叫何阳的发明家光靠给企业出谋划策,赚了40万元。他创办的和洋民用新技术研究所,目前已获中国专利20多项,技术转让总收入100多万元。”
何阳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一家化工厂,1988年,32岁的他辞职下海,成为了一个“知识个体户”。他想去《北京晚报》登招聘人的广告,报社让他先去人才交流中心开证明,中心的答复是个体户不能登招聘广告,他情急之下就满大街去贴广告,结果下午果然来了四个人,定睛一看,是四个市容检查队的,让他一张招贴罚款一块钱。就这样,何阳的“研究所”几年下来只有他一个职员,而他却靠给企业出点子创了一条路出来。一家塑料厂的一次性塑料杯大量积压,何阳出点子说,把京广铁路沿线站名印在茶杯上,再印个小地图,在铁路沿线的火车上卖。塑料厂一试,果然大灵。一家灯具工厂的台灯卖不出去,何阳想起海湾战争中大显神威的爱国者导弹,便建议工厂设计一种爱国者导弹形台灯,样品拿到香港的博览会上居然脱销,何阳收到6万元酬金。浙江的金华火腿已有800年历史,但近年销路不畅,何阳出点子说,为何不把火腿开发成罐头食品呢?就这一句话,何阳收到10万元的点子费。
在任何时代,像何阳这样的聪明人都是一个“宝”,而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中国,产品积压和缺乏创意是所有大小公司共同的困扰,何阳似乎总是能够一语点破天机,通过一些聪明的主意让滞销商品顿时变活。在《中国青年报》的报道之后,何阳迅速成为全国知名的新闻人物,他被誉为“点子大王”,各地找上门来求教的企业络绎不绝,他四处演讲,成为最受欢迎的“商业智多星”,他的演讲会常常成为现场的咨询大会,台下的人报出一个滞销商品,何阳一眨眼就能说出一条“救活的点子”。一年多后,他顺势出版了一本名为《何阳的点子》的小书,它的发行量超过50万册,其中例举了数十个新奇的产品创意,包括“刻着星期的筷子”、“避孕泡泡糖”、“魔术酒瓶”等等。何阳热直接催生出了一个“咨询策划产业”,在他的身后出现了很多类似的聪明文化人,他们以善于策划和出点子闻名,成为中国商业界一群活跃的身影。
何阳的出名,让每一个对商业没有恶感的人都感受到了“知识就是金钱”,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了青年人投身到商业活动中去。①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4
(三)“92派”下海经商热      
         
同样是受南巡讲话的影响,在政府的中低层官员中出现了一个下海经商热,后来他们管自己叫“92派”。香港《亚洲周刊》引用辽宁省委组织部的数据说,该省在1992年前后有3.5万名官员辞职下海,另有700名官员“停薪留职”去创办企业。据《中华工商时报》的统计,当年度全国至少有10万党政干部下海经商,其中最为知名者,是中共元老薄一波之子、时任北京市旅游局局长的薄熙成,他于7月辞职下海,创办了一家酒店管理公司。
陈东升是“92派”这个名词的发明者。1992年,他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做宏观经济研究,同时还担任了一本管理类杂志《管理世界》的常务副总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兴致勃勃地策划一个评价体系,想仿照美国《财富》杂志的模型,搞一个中国500家大企业的排行榜。就在这时,国家体改委出台了《股份公司暂行条例》、《有限责任公司暂行条例》,陈东升认为这两个条例“是中国企业发生真正变革的转折点”,他后来说,“当时想创立企业,可是不知道资本从哪儿来,有了这两个文件后,就可以去募集资金,可以去依据一种商业模式寻找投资人来投资”。5月,陈东升辞职下海了,选择当时在国内一片空白的拍卖业,成立了嘉德拍卖公司,“那个时候就是满腔热血,当时都没有拍卖的概念,除了在电视上看过,什么都不懂。今天请教这个,明天请教那个,还去香港把拍卖过程录下来,回来大家一起看”。很有学术素养的陈东升相信“创新就是率先模仿”,“要做拍卖,就得像索斯比(全球最大的拍卖公司),对一流企业就要跟踪它、学习它、追随它”,到了1996年,嘉德已经成长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拍卖公司。就在这一年,陈东升又募资创办了泰康人寿保险公司。
毛振华是陈东升在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他在中南海的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上班,到了周末经常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到崇文门陈东升的家瞎聊,夜深了便抵足而眠。就在陈东升办嘉德的半年后,他下海创办了中国第一家评估公司—中国诚信证券评估有限公司,他的目标是要做中国的标准普尔和穆迪。
在物资部对外合作司工作的田源是陈和毛高三届的校友,他在12月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期货经纪公司—中国国际期货经纪公司。此前,田源是政府系统中对期货最有研究的专家,他在两年前受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选派,到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和芝加哥期货交易所进行访问研究,他还是中国期货市场工作小组组长,正是在他的主导下,设计出了第一套期货管理条例,而就在这个条例颁布之后,田源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期货是一个高风险行业,成败往往转瞬达成,为了提醒自己和员工们注意控制风险,田源在公司的门口设计了一块“风险台地”,由凹凸不平的石头铺成,每日进出都磕磕绊绊的。
跟上述三人相比,国家体改委干部郭凡生的下海经历则要曲折得多。极善言谈、近乎于“侃爷”水准的郭凡生少年得志,1982年他从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毕业后,自愿回家乡内蒙古工作,自治区党委政策研究室专门成立了一个战略组,由郭凡生等八个大学毕业生组成,他们对内蒙古的发展提出了一系列让人耳目一新的战略研究报告,发行量超过100万册的《中国青年》杂志专门发表了《20多岁的“战略家”们》,对他们褒赏不已。郭凡生后来调进国家体改委,1990年,对宦途升迁意兴阑珊的他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去一家科技贸易公司当兼职副总经理。南巡讲话后,郭凡生决意脱下“官服”下海创业。在北京官场,他几无任何人脉和资源可以利用,于是只好白手起家。善于观察的他发现,在喧闹嘈杂的中关村,每天都在进行着各种电脑用品的交易,但却没有人对这些信息进行整理。于是,他办起了一家慧聪公关信息咨询公司,其主要业务就是每周油印一本《慧聪商情广告》的小册子,每天,郭凡生就带领20多人骑自行车穿梭在中关村的各家商户之间。慧聪的业务竟非常的好,几年后,他成为中关村最大的商情信息提供商。“战略家”出身的郭凡生在管理企业时,仍然不改制度创新的本色,他制定了一些很古怪的规定,比如新员工入职都要去爬十三陵水库的一座山,不能在规定时间爬上去就坚决辞退。他还设计出一套“全员劳动股份制”的制度,规定“任何人的分红不得超过总额的10%,股东分红不超过总额的30%,每年分红的70%给不持股的职工”。这个制度一直执行到1999年。在互联网兴起的2000年前后,慧聪转型成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后来发展成仅次于阿里巴巴的第二大B2B公司。
5月,郭凡生的同事、中央党校法学硕士、在国家体改委任过职的冯仑决定到海南去碰碰运气。他一年多前就辞职下海了,此前曾经给南德的牟其中当过一段时间的幕僚,每月领250元的顾问费。今年,他通过关系,用数万元“换”来了一家信托公司500万元的投资,然后扛着“万通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兴冲冲地南下到了海南。

此时的海南,用冯仑的话说,“已经热得一塌糊涂了”。由于受特区开发政策的影响,海南一直颇受投资商的关注,据称从1990年开始,每年都有10万大学青年渡海淘金,到了南巡之后,热浪终于席卷全岛,而首先遭到爆炒的就是房地产。在1991年6月之前,海口的公寓房售价是每平方米1 200元左右,而到1992年6月,售价已上涨到每平方米3500元。炒卖地皮成为最快的暴富手段,冯仑回忆说,一些从北京南下的人,靠政府背景拿到一块地,仅凭一纸批文就可以获利上千万元,看得让人心惊胆战。很多楼盘一拿到报建批文就登广告,连地基还没有开始打,价格已经驴打滚一样地翻了几倍,海南重现当年倒车时的疯狂景象。据经济观察家阎卡林的统计,海南省这一年共出让2 884公顷的土地,而实际在建和竣工的竟不到20%,大量土地闲置,被用来囤积炒卖。

冯仑在海南碰到了五个志同道合者—王功权、潘石屹、易小迪、王启富和刘军,这伙人合称“万通六兄弟”,后来均成了中国商业界的风云人物。他们都是从政府部门辞职出来的,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在汹涌迷乱的海南,他们倒卖批文、炒作土地,很快掘到了第一桶金,“那个时候很好玩,很快活,像是大姑娘初婚,很幸福,幸福又糊涂。”冯仑后来说,“几乎是游侠般的生活,江湖日子。江湖和游侠在中国实际上就是脱离体制边缘的一种自由状态。都是生人,谁也不欠谁,不管你过去是怎么样的,海南不相信眼泪,不承认过去,大家都这样,然后该求人的就求人,没钱了就去蒙,这吃一口,那吃一口,人都没有身份感了。”有意思的是,就是这样的过程中,他们清醒地看到,“海南的好景长不了”。一年后,六人就撤离海南,冯仑和潘石屹再回北京,后者离开万通创办了红石房地产公司,他从开发SOHO现代城开始,成为中国地产业的标志人物。

财经作家、《中国企业家》主编牛文文评论“92派”说,他们是中国现代企业制度的试水者,和之前的中国企业家相比,他们应该是中国最早具有清晰、明确的股东意识的企业家的代表,这些人往往在政府部门待过,有深厚的政府关系,同时又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具有前瞻性的预测能力,创立一个行业并成为行业的领头羊。这些从体制里出来的人,对“中国”、“国际”等字头仍有相当的好感,这或许能契合他们未了的一种情怀。在他们看来,带中国字头的企业是“局级单位”,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经营,而且天然地就好像是中国第一。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6
(四)黄鸿年各地大肆收购      
          4月,一个身材高大、脸庞饱满的44岁印尼华裔商人来到了中国。他可能是最早从南巡讲话中读出商机的外籍企业家。这个名叫黄鸿年的中年人有一个显赫的家族,他是印尼第二大财团、金光集团董事长黄奕聪的次子,黄家当年靠贩卖椰干和食用油起家,成就10亿美元的家产。印尼华商的崛起,大多与政府主政者有丝缕关系,所以也特别注重维系与官方的互动。或许正因为如此,60年代初,黄奕聪把他的第二个儿子黄鸿年送到了高干子弟云集的北京26中就读中学,黄鸿年参加过红卫兵,还短暂地到山西农村下乡插队。30年后,当他转战中国的时候,那些已经当上了领导职务的学兄学弟们自然为他提供了大量的方便。
在离开中国后,黄鸿年一直没有介入金光的家族业务,而是独辟蹊径,在新加坡和香港等地的股市从事资本活动,他嗅觉灵敏,多次狙击获利,竟有“金手指”的雅号。为了实施他的进军中国策略,黄鸿年收购了香港股市一家名叫红宝石的日资亏损公司,将之易名为中策,自称“配合中国改革开放策略”之意。中策除了黄鸿年以30.5%控股之外,李嘉诚的和黄公司、金光集团及美国摩根士丹利等大证券商也是重要股东,此外,他还与日本的伊藤忠财团等也有很密切的关系,其资本背景十分复杂。很显然,那些隐身在背后的资本大鳄们都想靠黄鸿年的突击,获取利益。
黄鸿年试水的第一家企业是在他当年插过队的山西省。黄回忆说:“我去山西,有一天吃完晚饭的时候,当时的省委书记王茂林同志问我,‘明天有事吗?’他要去考察一个他蹲点的工厂,当时叫做太原橡胶厂,我可以跟他一起去。看了工厂以后,当时的厂长谢功庆做了一个汇报。这个企业的设备、厂房都是典型的老国营企业,王书记问我有没有兴趣合资,我就当场答应了。从我们讨论合资到签约,到新公司开业,到我们资金到位,前后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在山西得手后,黄鸿年转赴杭州,在市长王永明的一力促成下,黄收购了两家效益很好的企业,西湖啤酒厂和杭州橡胶厂,同时还“搭购”了一家亏损的电缆厂。黄自嘲说,在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80%的农民决定了小农经济,小农经济决定了意识形态,讲究配套,配了一个亏损的电缆厂,我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黄鸿年在杭州的购并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中策现象”由此而生。南巡讲话后,发展意识复苏,举国期盼开放而不得其法,黄鸿年高举“为改造国企服务”的大旗,自然一呼百应。通过前两年的改革,各地对于通过引进外资来改造国营企业已渐成共识,黄鸿年凌空而降,自然让各地官员大喜过望,国内媒体也对黄的到来寄予厚望,以为靠黄鸿年的资本和机制双注入,将可能是改造积重难返的国营企业的一剂良药。
杭州之后,黄鸿年来到祖籍所在地福建泉州。黄说:“市委书记和市长跟我谈了很久,希望我能在泉州搞个项目,我就问市长,你们泉州市总共有多少个厂?市长说总共有41个企业,我说一起合了行不行?市委书记当场给省里的陈光毅书记和贾庆林省长打电话,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两天两夜内,我们喝了一两瓶茅台酒,把这个项目签了意向书。很快,在7月1日党的生日前夕,我们在香港签下正式合约,向党的71岁生日献礼。”
从以上三地情节来看,中策购并基本上都是“市长工程”,黄鸿年的做法如出一辙:与政府一把手直接沟通,借南巡东风,用好政治牌,高举高打,以气造势。泉州之后,“中策现象”已经非常轰动,黄鸿年趁热打铁又在大连一揽子收购了101家国营企业。从1992年4月到1993年6月间,中策集团斥资4.52亿美元购入了196家国营企业,随后又陆续收购了100多家,后虽因中国政府的干预中止了部分合同,但中策仍在短短的时间内组建了庞大的企业帝国。
马不停蹄的黄鸿年像割稻子一样地四处收购企业,看上去跟几年前的马胜利非常相似,但是,其实质却有很多的差异,马的收购对象大多为陷入困境的中小企业,而黄专选资本质量好、有盈利前景的国家骨干企业,马收进企业后,没有将之改造的能力,而黄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包出售的计划。
在收购之初,黄鸿年把重点放在了橡胶轮胎和啤酒两大行业。他将太原和杭州的两家橡胶厂纳入在百慕大群岛注册的“中国轮胎控股公司”名下,而后增发新股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然后,他又用募资所得的一亿美元先后收购了重庆、大连、银川等地的三个轮胎橡胶厂,中策所得的五家工厂中有三家是我国轮胎行业的定点生产厂。在啤酒行业中,中策收购了北京、杭州以及烟台等地多家啤酒厂,组建了在百慕大注册的“中国啤酒控股公司”,在加拿大多伦多招股上市成功。数年后,黄鸿年又将手中所持股份整体出售给日本伊藤忠,伊藤忠再售予朝日啤酒。黄鸿年还策划进入医药行业,后因国家有关部门干涉,未能成功。
中策一揽子收购某地全部国营企业的做法,则显得十分大胆和图谋深远。在泉州一案中,中策与泉州国有资产投资经营公司合资成立泉州中侨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中方以全部41家国有企业的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作价投入,占股40%,中策出资2.4亿元占股60%。中侨公司拥有大量土地储备,其后续的地产经营前景十分可观。
就当黄鸿年在各地大肆收购的同时,尾随其后的是由理论界和传媒界人士组成的庞大的“拉拉队”,他的出现让改革派理论家们似乎看到了让国营企业摆脱旧体制的曙光,于是,对之的称颂便有点“上纲上线”,有些竟带有幻想的玫瑰色。很多经济学家认为,“中策现象是国有企业重组的有效模式”,“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深化的时代产物”,黄鸿年的购并终于让国有企业实现了多年未有突破的产权多元化,这将使得国营企业改革彻底地走出笼子里改革的老路子。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经济学家刘国光更评论说,可以利用中策熟悉国外企业上市的原则和渠道把一些国营企业经过重整后,转换成为具国际性的企业,陆续在国外上市,更多地吸引国外资金来投入国内企业发展。
这些热烈的言论给予了中策现象以无比崇高的改革定位,使之收购行为“超越”了商业利益的自身逻辑。在众多媒体的轰拥下,黄鸿年和中策意外地成为了中国企业改革的新风标。黄鸿年后来回忆说,中策进中国,一开始是来试水的,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大的欢迎,其收购成本又能如此优惠和低廉,其后便一起热昏了头,很多项目是糊里糊涂地定下来的,泉州和大连的两起“一揽子计划”更是在热浪中匆忙实施的“不可能任务”。
黄鸿年在1992年的热走,彻底炒热了“资本经营”这个名词,后来不少经营者在谈及中策时,均印象深刻,认为其启迪“超过100本教科书”。外来的中策现象,加上国内的牟其中“罐头换飞机”,让人们生动地看到了资源流通所带来的神奇效益。

黄鸿年的新闻出现在各大报刊的财经版头条,自然让各地的国企厂长们暗慕不已,他好像是一个“天使”:背着钱袋从天而降,用一堆真金白银换走一张股权证,然后人不换,事不管,却可以让企业从此摆脱“婆婆们”的束缚,换来一个全新的“老板机制”。泉州的41家企业被收购后,泉州轻工局、商业局便被撤销了,厂长们只需对黄鸿年一人负责。中策提供的模式似乎可以绕开所有发生在国企改革中的难题。
中策的突然成功自然引发了其他国际公司的效仿。就在他收购了杭州啤酒厂之后,与他背景十分相似的泰国华裔首富正大家族的四公子谢国民则来到了杭州青春宝药业公司。①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赫赫有名,是清末红顶商人胡雪岩创办的胡庆余堂的关门弟子冯根生,他于1972年白手创办这家企业,研制开发出畅销一时的保健药品青春宝,1988年,全国第一届优秀企业家评选,冯根生是浙江企业家中入选的第一人。青春宝当时是华东地区最赚钱,也是品牌度最高的药厂,冯善于经营,性情刚直敢言,某年,正当他为了市场销售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上级主管部门通知他去参加一场经营管理考试,他愤而罢考,闹了一出不大不小的风波。到1992年,冯根生已经59岁,按照惯例他将在一年后退休。便在这时,在他的极力主导下,正大集团于第二年以净资产核算的低廉价格获得了青春宝的控股权。谢国民对冯根生做出承诺,他可以做到不再想做的那一天。一直到2007年前后,冯根生一直是正大青春宝的总裁。他也因此成为近30年来最“长寿”的企业家。
青春宝被正大控股,引发了一场“靓女该不该先嫁”的争论。在之前人们的观念中,拿出来与国外合资的都应该是一些濒临倒闭、实在经营不下去的“丑女”,像青春宝这种盈利能力很强的“靓女”与外商合资,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日后来看,这个争论基本上是一个“伪命题”,因为那些国际资本并非慈善组织,如果没有升值的潜质,则根本不具备被收购的可能。冯根生在评说青春宝合资一事时,自称是“被迫披洋衣,欣然换机制”,言下之意,是通过出售控股权的方式摆脱原有的体制。而客观上,他也因“披上洋衣”而得以继续掌控这家由他创办,却在资产上跟他没有关系的企业。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8
(五)国企打破铁饭碗      
          如果说,突然间冒出来的黄鸿年提供了一种搞活国营企业的“另类办法”,那么,除此之外,确乎是看不到有什么新的奇特招数。国务院颁布的各项通知,仍然是“继续转换企业经营机制”,“继续限产压库”、“继续抓好品种质量效益”、“继续清理三角债”。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起半途中止的“破三铁”改革运动。
由于效益不彰,搞活无策,庞大的冗员越来越成为国营企业不堪其重的负担,一些调查显示,在绝大多数国营企业中,在岗而没有工作可做的工人占到了一半以上的比例。从2月份开始,因讨论国营企业“生死”而声名大噪的《经济日报》刊发一组《破三铁,看徐州》的稿件,继去年报道“四川企业安乐死”之后又掀起了一股“破三铁”的热潮,这一改革措施得到了中央的首肯,并迅速在国营企业中广泛实施。
“三铁”,分别为铁饭碗、铁交椅和铁工资,实指国营企业的劳动用工、分配和人事制度改革,它们被认为是国营企业的传统优越性所在,也是其内部机制僵化累赘的症结。所谓“破三铁”,就意味着企业可以辞退工人,工作岗位将不再“世袭”,企业管理人员—之前称为“干部”—不再终身制,员工的工作也不再是铁板一块,而将根据效益和绩效浮动。根据报道,江苏省徐州市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针对“企业办不好,厂长照样当;工厂亏损了,职工钱照拿;生产任务少,谁也减不了”的现状,通过“破三铁”让企业恢复了活力。《经济日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稿36篇,它坚决地认为,破三铁是国营企业改革的一次“攻坚战”。新华社也发表述评,称“破除三铁,是今年企业改革的主旋律。”到3月底,全国“破三铁”试点企业已逾千家。
“破三铁”,是企业改革15年来,第一次把改革的矛头对准了企业中的一般职工,在此前,所有的改革理念和措施都是针对经营层与国有资产管理层的。“破三铁”,其实也就是解除了企业与工人的“终身劳动契约”。在某种意义上,大张旗鼓的“破三铁”是一次无可奈何的观念运动,它让人们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此为家的国营企业不再是永远的保姆和不沉的大船。在媒体的热烈鼓噪和“徐州经验”的启发下,本溪钢铁厂宣布10.6万名职全部实行全员合同制,它被认为是中国大型企业第一次打破”铁饭碗”,上海、四川和北京等地的老牌国营企业也纷纷以深化改革为名义大幅度裁员,大批工人下岗回家。有些地方政府官员更直接提出,以三铁精神(铁面孔、铁手腕、铁心肠)来破三铁。
三铁既破,然而社会保障体制却没有健全,成千上万的工人下岗,一下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社会弃儿,严重的失业迅速演变成一场社会危机,一些地方相继发生被裁员工人跳楼自杀和行凶报复的事件。4月,地处京畿的天津市盛传天津手表厂搞“破三铁”出了乱子,工人罢工、女工自杀、厂长免职,此类传言迅速散飞整个华北地区,后经媒体调查,手表厂事件有点出入,然而,满城风云并非空穴而来,“破三铁”因缺乏相关社会福利制度保障而可能诱发的社会动荡却引起了决策层的警惕。在5月召开的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上,有人明确提出,转换企业经营体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破三铁”。新华社旗下的《半月谈》刊发权威人士言论,称“破三铁,要谨慎”。一位叫贺中天的经济学家批评说,“徐州搞破三铁,市委规定亏损企业工人扣多少,厂长扣多少,政府职能不转变,光扣厂长工人的工资,企业转换不了机制”。北京大学校长吴树青更论证说:“试图用皮鞭加饥饿的办法搞活国营企业是行不通的,每个公民都有宪法赋予的劳动权利,砸铁饭碗是违法的。”
于是,到年中,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就突然戛然而止了。
7月,改革策略重新回到原来的放权主题上,国务院发布《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条例》,宣布赋予企业14项经营自主权,其中包括产品销售权、物资采购权、资金支配权等。①从《条例》的文字表述看,企业经营者的所有权利都已经被全面地下放,因此,它被认为是政府自1978年放权试点、1984年颁布《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之后,第三次大规模的放权行动。从实际的执行情况看,这些权限中,有的早已下放,如销售和采购权等,有的定义模糊,如资金支配和投资决策,有的缺乏政策配套,如进出口权始终被国家外贸系统所垄断,其他企业根本不可能染指,还有的则根本不可能落实,如拒绝摊派。在新华社开展的对百家国营企业厂长调查中,90%的厂长承认“即使有拒绝权也不敢用”。作为国有资产所有者的国家,到底该如何管理和控制国营企业,始终在“收与放”的悖论间徘徊,进退维艰。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8
(六)股票成万人争抢的宝贝      
          邓小平在南巡期间,专门就证券业说过,认为证券和股市要坚决放开试,错了可以纠正。
或许就是受这段话的刺激,这一年的股市从春天开始就呈现亢奋的态势。5月21日,尉文渊宣布上海证券交易所全面放开股价—此前一直执行涨跌停板制度,上证指数从20日的616点连日上蹿,到25日已高达1420点,豫园商城的股价升到10009元,空前绝后。当时,全上海只有证交所这么一个交易点,股民每天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尉文渊突发奇想,包下上海一家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文化广场,作为临时的交易场所。媒体记载:文化广场是一个露天大棚,股民席地而坐,广场每隔5分钟播报一次股票行情,委托点接受单子后,马上通过电话传入上交所处置。这个交易大棚风雨无阻,一直开了一年半才关闭。在办了文化广场之后,尉文渊又发明出“大户室”制度,那些有钱的人可以交一笔钱进入一些封闭的、有专线电话、能坐能睡能喝茶的“大户室”,这里的股票行情是即时通报的,买卖更是有优先权,比文化广场几分钟才报一次行情当然要优越得多。中国股市从一开始就把股民在制度上分成了散户和大户—后来又有了“庄家”,成为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的游戏场。②
在深圳,股市之热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几年无人问津的股票现在已成了万人争抢的宝贝,发行新股只好实行抽签的办法。8月7日,深交所发布1992年度《新股认购抽签表发售公告》,宣布发行国内公众股5亿股,发售抽签表500万张,中签率为10%,每张抽签表可认购1000股。认购者凭身份证办理有关事宜,一证可花100元买一张抽签表,每个认购者最多可持有10张身份证买抽签表。发售工作将在两天后开始。
公告一出,深圳邮局当即被雪片般飞来的身份证淹没,其中最大的一个特快专递包裹有17.5公斤,里面是2500张身份证。当时深圳有60万常住人口,两日内一下子涌进150万人,广州到深圳的软座火车票30多元,黑市竟炒卖到200元。许多人没有边防证进不了特区,当地农民自告奋勇带路钻铁丝网,每位40元。从7日下午开始,全市300个发售点就排成了长龙,有人拿来长长的绳子,男男女女紧紧抓住绳子甚至把绳子绕在手腕上,在最紧张的时候,人们紧紧抱住前面人的腰,不敢松手,深圳市内到处弥漫着难以分辨的恶臭味。
9日上午,抽签表准时出售,仅两个小时就宣布发售完毕,各发售点的窗口全数拉下。上百万人兴冲冲而来,两天两夜苦候,却没有几人买到了抽签表。怒火迅速地在深圳遍地蔓延,无法控制情绪的人们潮水般地涌向市政府,市中心各大马路全部瘫痪,商店被砸,警车被烧,政府出动大批防暴警察并拉来了高压水炮。中国股市上的第一个恶性事件在猝不及防中爆发。11日凌晨,深圳市政府紧急宣布,增发50万张认购申请表,当晚市长郑良玉发表电视讲话,事态才渐渐平息下去。
事后的调查表明,抽签表的发售工作出现了集体舞弊的事件,涉及金融系统4180人,各发售点平均私分私购达44.6%—很多知情者认为,事实应该远远高于这个比例。舞弊事件对股民信心造成沉重打击,在之后的四天内,两地股市大跌,上证指数的跌幅更高达45%,几乎跌去一半。深圳事件生动地展现出中国早期股市灰色、暧昧和野蛮的一面,它直接促成了证券管理机构的诞生。10月12日,国务院证券委员会成立,朱基副总理兼任主任,其办事机构是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简称证监会,它成为中国股市的最高直接管理当局。证监会首任主席为刘鸿儒。
百万股民的空前热情、股市的暴涨狂跌,乃至发生在深圳的舞弊事件,让决策层以最直观的方式看到股票市场这个金融工具的可利用性。当时,全国民众的银行储蓄已经超过1.3万亿元,成为一只随时可能诱发通货膨胀的可怕的“笼中虎”,而中央政府的财政则十分拮据,几无可能对国营企业的资金需求提供帮助,而股市的火暴让决策者们突然发现,这可能是拯救已经陷入泥潭,而政府无计可施、无血可输的国营企业们的最佳手段。一些经济学家纷纷献策论证,认为,“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是搞活和增强国营企业实力的战略选择”。在此之前,“冒险上市”的企业几乎清一色是沪深两地的中小企业,各大型骨干企业避之唯恐不及,而现在,事实让人们一夜之间转变了观念。证监会成立后的第一项重大决策是,把两市的上市指标权“上缴”中央,证交所再无决定权,从此后,上市指标变成了“资本输入”的代名词,证监会成为最有权势的机构之一。①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39
(七)唐万新迷上来钱最快的股市      
          深圳舞弊事件爆发期间,一位名叫吕新建的自由撰稿人目睹了惊心动魄的整个过程,他以“吕梁”为笔名写了一篇很生动的新闻通讯《百万股民“炒”深圳》,被包括《北京青年报》在内的不少媒体采用,很是让他赚了一笔稿费。也是从此开始,吕新建成了深交所里的常客。谁也没有想到,十年后,以“吕梁”行名的这个人将成为中国股市最凶猛和神秘的“庄家”。
另一个在此次认购大戏中获益的,还有远在乌鲁木齐、靠开彩印店起家的唐万新。从1986年起,他搞过服装批发,办过挂面厂、化肥厂等,都有亏无盈,直到1990年开始做联想电脑和四通打印机的代理生意,才赚到了钱,这年初,他注册成立了新疆德隆实业公司。深圳的发售公告一登报,他就嗅出了金钱的气味,于是,他花钱一下请了5000人以出去玩一圈的名义到深圳排队领取认购抽签表,这些人一排就是三天,领到的抽签表很是让德隆公司赚到了一笔钱。从此,唐万新迷上了“来钱最快”的股市。十多年后,他叱咤风云,构建起一个总资本高达1 200亿元的“沙地上的帝国”。
在中国股市雏形初成的时候,丑闻就已经如一道无法摆脱的影子随身而至了。4月,深圳最早上市的“老五股”之一原野公司爆出大股东彭建东恶意操纵股价事件。
彭建东的起家极富传奇。1982年,32岁的彭建东还在深圳的贫民窟里向往着好日子,他后来对《亚洲华尔街日报》记者说:“我经常带着妻子出去,把一个月的工资花在一顿好饭上。”1987年,善于钻营的彭建东组建深圳市原野纺织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元,其中两家国有企业占股60%,港资20%,他和另外一个人各出15万元,分占10%,而他的钱则是向香港的一位舅舅拆借来的。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原野完成六次股权转换,最后一家国营企业占股5%,彭建东控制的香港润涛公司占95%,他此时已摇身变成一位“知名的外商”。1990年2月,原野成为深交所最早上市的五家公司之一,在上市招股说明书上,董事长及主要股东一栏中居然都找不到彭建东的名字。在此后的两年里,原野公司11次变更股权,屡屡发布诱人的投资预期,导致股价节节上升,彭建东则多次乘机抛股套现,在1990年6月到9月间,就向社会转售法人股1843万股。彭建东成为南粤的资本明星,他用560万美元在香港购置了一幢华贵的滨海住宅,还出4400万港元在半山买下一栋日式花园别墅,在他的边上住着全球华人首富李嘉诚。这个贫民窟里出来的穷小子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实现了他“过好日子”的梦想。
1991年年底,管理层发现了原野的操纵股价问题,调查结论认为,“原野问题的基本线索是:注入资本(或他人代垫)成立公司—获取贷款搞基建—转换股权转走资金—评估资产将升值收益分配汇出境外,并扩大账面投资额—转让法人股获利,增大年度经营实绩。这是一个投机取巧钻管理上、政策上空子的案例。”1992年4月,人民银行深圳分行发出公告,向公众披露原野问题。
遭到质疑的彭建东铤而走险,他分别起诉人民银行和工商银行,并频频在香港媒体上质疑管理当局的做法。矛盾由此变得公开化。人民银行宣布原野的大股东香港润涛公司将原野的1亿元外汇资金转移境外,还有2亿元的贷款逾期未还。7月7日,原野成为中国证券史上第一只被停牌的股票。
原野被停牌后,彭建东便失踪了。8月,他辞去公司的一切职务,据《证券市场周刊》披露,“在中央有关部门的安排下,香港的一家中资机构接管了原野”。1995年9月,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挪用公司资金罪和侵占罪,判处澳大利亚籍的彭建东有期徒刑16年,附加驱逐出境。
事实上,当法院判决书下来的时候,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彭建东正在悉尼市郊一幢价值200万美元的别墅里悠闲地浇水养花。他是第一个在诡异扭曲的中国股市上浑水获利的商人,但肯定不是最大的一个。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40
(八)跨国公司纷纷加大对中国投入      
          中国在加快改革和开放上的姿态,让美国人和欧洲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1989年以来,弥漫在中国与西方世界之间的不信任的迷雾逐渐散去。
跨国公司迫不及待地纷纷加大对中国的投入,一度搁浅的通用汽车、摩托罗拉、杜邦等公司的投资已全数恢复,克莱斯勒公司正在商讨扩大北京吉普的运营,波音、惠普和通用电气等制造商正在四面八方展开大规模的销售,在比尔·盖茨亲自督导下,微软在北京开设了办事处。雅芳一位的产品经理说:“我们对市场非常乐观,自1990年11月开张以来,我们已经签下了8000名销售小姐。”而宝洁说他们在中国的业务正在以50%的速度往上涨。
夏天,美国通用电气公司(GE)的GEO杰克·韦尔奇来到中国,他此时在美国商界已经是一个传奇人物了,自从十年前接掌那个庞大而笨重的企业之后,他大刀阔斧地裁撤了350余个部门,管理层级由12层锐减至5层,副总裁由130名缩减至仅仅13名,他也因此落下一个“中子弹杰克”的绰号。此外,他还通过一系列的购并让GE的资本迅速膨胀,日渐构筑成全美最大的产业集群。韦尔奇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第一个赶到中国来的重量级跨国公司CEO,让人不解的是,当时的国内和海外媒体竟均对此没有任何的报道。在上一年,GE已经在南京办起了第一个企业—嘉宝照明工程有限公司,投资生产民用灯泡,韦尔奇出任CEO之前一直在照明集团工作,这可能也是他亲自来中国鼓劲的原因之一。他在北京看到的景象令他非常兴奋,他对属下们说,中国是目前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市场,GE将在80多年后重返中国。①
从1月份开始,中美贸易谈判者在华盛顿就保护美国公司在中国的版权和专利问题,进行激烈的商讨,双方几乎已经走到了贸易战的边缘。几个月以来,关于中国的纺织品问题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假如谈判失败,华盛顿威胁要对即将到岸的价值15亿美元的中国出口产品征收100%的惩罚性关税。同样,北京也威胁对美国公司采取同样的报复手段。
但僵局在触到美国底线之前被打破。根据协定,中国答应查办盗版软件并保护农业化学产品和药品的专利。而华盛顿则承诺不把中国从贸易最惠国名单上去除。6月,恢复中国的贸易最惠国待遇几乎已成定局,这一消息令所有在中国大陆和香港经商的美国公司松了一口气。麦当劳的副总裁托马斯·库里肯对《商业周刊》说:“我们咬着手指等了很久,谢天谢地,他们终于都同意了。”此外,一个更让人期待的事实是,中国一直在努力争取恢复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所有的人都知道,唯有这样才算是真正地加入到了全球自由贸易的大循环中,而这将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全球化旅程。
《福布斯》用一种戏剧化的口吻写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而像中国总有一天会崛起成为经济强国这样确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时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后来出任过美国政府财政部长的劳伦斯·萨默斯预言,根据对中国GNP的购买力平价估计,中国到2014年时可以在总产出上超过美国。这自然引起不小的震动。这一年,在西方的主流媒体上,还出现了一个新的经济名词—大中华区(GreaterChina)。《财富》高级编辑路易斯·克拉拉在一篇题为《没有疆界的崭新中国》中指出,来自中国台湾和香港的金钱和管理经验正在把中国大陆的南方变成整个亚洲的产业发动机。他写道:这是亚洲南部的某条街,商店里出售着日本相机、锐步鞋、法国白兰地、摩托罗拉手机和M&M糖果,夜里人们涌进卡拉OK厅、有大屏幕的咖啡吧,昏暗的舞厅挤满了身穿紧身衣的年轻人……这里是香港吗?不,这里是广东的东莞。这个离香港50英里的地方,有港台商人投资的近6 000家工厂,出口的玩具、塑料和服装源源不断从这里出来。
路易斯·克拉拉继而分析说,随着香港、台湾和滚滚向前的南中国之间的经济界限越来越模糊,这里正成为世界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大中华区”既不是一个政治实体,也不是一个组织有序的贸易区,但它却在同一种文化和共同对发展渴望的驱动下,连成一体。它整合了中国台湾的技术和财力、中国香港的国际市场经验和中国大陆巨大的土地、劳动力资源,还有野心。大中华区是一股非常有潜力的经济力量,亚洲唯一有可能抗衡日本的力量。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41
(九)史玉柱决定建造巨人大厦      
          与日渐开放的中国相比,全球政治和经济也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11月3日,46岁的民主党候选人威廉·杰弗逊·克林顿以压倒多数票获胜,成为第42届美国总统,他终结了共和党人长达12年的统治。在这段时间里,罗纳德·里根让低迷的美国经济重新回到了强劲成长的轨道上,这位前好莱坞明星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崇尚的自由经济主义被称为是“里根-撒切尔经济学”,他一手策划了“星球大战”计划,让苏联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于经济发展,在他的任期内,苏联解体,柏林墙倒塌,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东西方冷战结束了。而他的继任者乔治·布什则发动了海湾战争,使得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独霸天下。正是在这种一国独大的格局中,世界以前所未见的速度进入了全球化的商业世纪。
一个更伟大的技术事件也是在这一年发生的。9月的某日,蒂姆·伯纳斯·李打电话给同事格纳罗,要他帮忙将一些“CERN女郎”的照片扫描并放进他刚刚发明的万维网(WWW)上。虽然格纳罗当时实在不太清楚这个所谓的“万维网”是什么,但是他还是用Mac电脑扫描并用FTP上传到CERN的官方网站info.cern.ch—全球首个WWW网站。这幅图片是LHC歌唱组合的合照,也是互联网上首张可通过浏览器点击查看的图片。出身于伦敦的伯纳斯·李后来被尊称为“互联网之父”,正是他在一年前写出了世界上第一个超级文本浏览程序,它使得人们能够将各种知识在超级文本网上结合起来。
这几乎是一个创世纪式的时刻。在中国进行了15年的变革之后,世界把它的左脚踏进了互联网的河流之中,在这个意义上,中国是幸运的。
尽管上苍令中国这头巨狮沉睡了很久,但它还是怜悯的。它让这个国家在1949年结束了漫长而残酷的战乱,然后举全民之力开始了一场颇有点军事色彩的农业和重工业建设,在1978年以后,它又让国家的成长主题从主义之争重新回到经济发展的轨道上。于是,在十多年之后,当互联网这个幽灵从美国东海岸的实验室里蹿将出来,搅乱整个商业世界的游戏规则时,已经初步完成了体制和观念转轨、特别是形成了一定的民间资本力量的中国正好踩在了这个转型点上。很难想象,如果中国的经济改革再迟十年,或互联网的浪潮提前十年到来,中国的今天和未来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格局。
就当伯纳斯·李发明了万维网的时候,中国的网络英雄们正奔波在各自的命运之路上。三年后即将创办中国第一个网络公司瀛海威的张树新正在中关村与新婚不久的丈夫忙碌地做着传呼机的生意;同样在中关村混日子的软件设计员王志东创建了新天地电子信息技术研究所,他在家里研发出“中文之星”中文软件平台,后来创办著名的新闻门户网站新浪;全球最大的B2B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的创建人马云那年是一个28岁的英语教师,他在杭州办了一家小小的海博翻译社;创办了中文搜索引擎公司百度的李彦宏时年24岁,正在美国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攻读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比他小三岁、创办了网易的丁磊则在成都一所大学里读三年级;看上去跟互联网走得最近的,是刚刚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拿到物理学博士学位的张朝阳,他结识了学院里一位失意的新媒体研究教授尼葛洛庞帝,后者在两年后出版了著名的《数字化生存》,也是在尼葛洛庞帝的鼓动和投资下,张朝阳下决心回国创办了搜狐。

1992年,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起点感的年份,中国公司的成长故事正在路上。
在青岛,张瑞敏的海尔已经晋升为国家一级企业,他先后兼并了青岛的电镀厂、空调器厂、冷柜厂和冷凝器厂,构筑起了多元化的家电制造格局。企业效益很好,因而成了远近知名的明星企业,每天有络绎不绝的人从全国各地赶来参观学习,张瑞敏整天陪看陪讲陪吃,一天往往要接待十多批人,实在不堪其扰。于是,青岛市政府专门下了个文件,要求市内企业减少去公司参观的次数,也恳请各地考察团尽量不要在旺季“骚扰”企业。
柳传志的联想公司正试图从上一年的黑色风暴中缓过气来,当时全国一年的电脑销量只有20万台,主要销售对象是政府和企业用户。柳传志敏锐地感觉到,电脑家庭化的时代好像已经到来了,他委派年轻的杨元庆担任新成立的微机部总经理,推出了中国第一个家用电脑品牌“联想1+1”,“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的广告词风靡大江南北。
靠贩卖科技器械起家的万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以房地产为主业,同时又无所不做的“集团公司”,王石先后办起了连锁超市、建材工厂、影视文化公司和酒店经营公司等,旗下公司超过50家。很多年后,他打趣地说:“这样说吧,就是除了黄赌毒、军火不做之外,基本万科都涉及了。”
在深圳的任正非,迎来了人生的一个转机,华为自主研发的大型交换机终于在这年研制成功,当时国内的城市通讯设备市场已经被阿尔卡特、朗讯和西门子等跨国公司把持,很喜欢读《毛泽东选集》的任正非想起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以低价和城镇市场为突破点,到年底,华为的销售额超过了1亿元。
那些崛起于乡土的乡镇企业家们也走到了事业的一个转折点。它们已经占有了中国经济的半壁江山。
1月底,邓小平在南巡期间到潘宁的珠江冰箱厂视察,这家国内最大的冰箱制造工厂装备了全世界最先进的生产线,站在宽敞而现代化的车间里,邓小平显得非常的惊奇,感慨乡镇企业竟能有如此的规模和装备。
萧山的鲁冠球击败国内所有的万向节专业制造工厂,他的产品拥有全国60%的市场份额,这一年,他让自己21岁的儿子鲁伟鼎出任万向集团的副总裁,而他自己则忙着飞北京跑公司上市事宜,在证监会,连门卫都不给他好脸色,到了中午只能坐在台阶上吃盒饭,一年后的11月,“万向钱潮”股票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天津的大邱庄成了全国第一个亿元村,禹作敏靠创办钢铁企业硬是把这个当年的团泊洼公社变成了中国首富村,然而,没有人料到的是,岁末的12月13日,大邱庄一个名叫危福合的公司职员因涉嫌贪污,被严刑逼供,殴打致死,禹作敏包庇下属,引发一场惊天大地震。
一个时年37岁的吉林人沈太福办起北京长城机电科技产业(集团)公司,他声称自己发明了一种交流无级调速电机,可以节能30%。他在北京和各大城市的报纸上猛打广告,想通过社会集资的方式来投资开发他的新技术,为此他开出了24%的惊人年息。他的设想听上去确实非常吸引人,连老资格的社会学家费孝通都为之心动,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从“长城”发展看“五老”嫁接》予以热情的推介。
也是在深圳,已经成为全国青年楷模的史玉柱决定建造巨人大厦。当时的巨人资产规模已经超过一亿元。最初的计划是盖38层,大部分自用,并没有搞房地产的设想。这年下半年,一位领导来巨人视察,当他被引到巨人大厦工地参观的时候,四周一盼顾,便兴致十分高昂地对史玉柱说,这座楼的位置很好,为什么不盖得更高一点?就是这句话,彻底改变了史玉柱此后的人生。他当即把大厦的设计从38层升到了54层,再后来,又有消息传说广州正计划盖一幢63层的全国最高楼,在众人的怂恿下,史玉柱一口气把楼层定在了70层。就这样,危机潜伏其后,导火线已咝咝地冒出青烟。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42
(十)张艺谋导演了《秋菊打官司》      
          4月,广州举办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赛马邀请赛,然而由于实在太火暴了,政府担心滋生出地下赌博业,便没有再举办第二场。
在上海,各家银行门口每天围聚着很多身份不明的人,见到一个路人,他们就低声问道:“有外汇哇,要外汇哇。”他们被称为“打桩模子”,都是炒卖黑市外汇的下岗工人,总数大概有五万人。在上海,已经形成了外汇倒卖的行业链,有在街上四处兜售的“打桩模子”,还有中间周转的下家,最后是一些资本稍大的倒卖公司。
20世纪70年代初,为了对付“随时可能发生”的世界大战,北京和上海等大中城市都修建了众多的防空洞,多年来它们一直阴冷地空置着,现在,善动脑筋的人们突然发现这里是做生意和娱乐的最佳场所。路透社的记者看到,北京市有14万人在这些地下军事工事里工作,他们开出了数以百计的乒乓球馆、卡拉OK中心、电影院和地下旅舍,单是旅舍床位就多达4万个。每当夜幕降临,穿着牛仔裤的长发青年们就涌进那里,空气潮湿而浑浊,彩灯在昏暗中旋转。人们在这里消耗过剩的精力、倒卖外汇、尝试新的生活方式。
棉纺工人出身、早已名声遐迩的张艺谋导演了一部名叫《秋菊打官司》的电影,它获得了第4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金狮奖。这部电影讲的故事是,一个叫王庆来的农民为了自家的承包地与村长发生争执,被村长一怒之下踢中了要害,王整日躺在床上干不了活,他的妻子秋菊挺着怀孕的大肚子一次又一次地外出告状。放在15年前,这是一个很让人难以理解的故事,而在这一年,它却引起了广泛的共鸣。在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是非观念日渐模糊的商业社会,人们突然怀念起秋菊那种认死理的性格,“讨个说法”成为当代社会的一个流行词汇。
这真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年代。人们常常困顿于眼前,而对未来充满期望。
正如发现了“创新”奥秘的美国经济学家熊彼特所言,“发展是一个突出的现象,它在流动的渠道中自发的、非连续的变化,是均衡的扰动,它永远地改变和取代着先前存在的均衡状态。”中国社会的发展也正如此,它一直在“自发地变化”,它来自一个单纯而僵硬的均衡状态,经过15年的发展,一切秩序都被颠覆,一切价值观都遭到质疑,一切坚硬的都已经烟消云散。
在过去的15年里,观念的突破一直是改革最主要的动力,哪些地方的民众率先摆脱了计划经济的束缚,那里就将迅速地崛起,财富向观念开放的区域源源地流动。而很多的改革又都是从“违法”开始的,那些与旧体制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规定成为改革的束缚,对之的突破往往意味着进步,这直接导致了一代人对常规的蔑视,人们开始对制度性约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他们现在只关心发展的效率与速度。查尔斯·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那段有关“丛林法则”的经典论述,正成为中国企业史的一条公理:“存活下来的物种,不是那些最强壮的种群,也不是那些智力最高的种群,而是那些对变化做出最积极反应的物种。”
1992年是一个新阶段的起点。当市场经济的概念终于得以确立之后,面目不清的当代中国改革运动终于确立了未来前行的航标,改革的动力将从观念的突破转向制度的创新。在之前,人们认为,中国之落后主要在于科技,只要大量地引进生产线和新技术,就能够很快地迎头赶上。而现在,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观念突破和技术引进所释放出来的生产力并不能够让中国变成一个成熟的现代国家,经济学家吴敬链因此提出“制度大于技术”。
在此之后,我们即将看到,中国开始从观念驱动向利益驱动的时代转型,政府将表现出热烈的参与欲望和强悍的行政调控力,国营、民间和国际三大商业资本将展开更为壮观和激烈的竞争、博弈与交融。
【企业史人物】
黄家“天使”
印尼巨贾之子黄鸿年很懂中国的政治。在一次演讲中,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是成长在60年代动荡的中国,如果我还是留在中国大陆的话,现在大概最多可以当个人民公社副社长吧。但后来我走了,25年后,我这个流失的‘人才’,却为中国带来了数以十亿计的投资和开创了国营老企业的嫁接改造,为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的一场中国特色的工业革命而努力奋斗。”
这样的讲话让听者非常的入耳。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外商,而似乎是流放归来返哺母亲的游子。
在很多接触过黄鸿年的国营企业经营者心目中,黄鸿年绝对是一个“人物”,最重要的表现是,“他能经常与中央领导人聊天”。他有不少张照片,一些中央领导人抱着他的女儿与他全家快乐地合影。每到年底,各地的中策公司总经理前来北京汇报工作,他必包下中央领导接见外宾的钓鱼台国宾馆某号楼,总经理们进来都要验证登记,每个人汇报时间不超过15分钟,其气氛既轻松又肃穆,很让来者肃然起敬而终生难忘。
在商业运作上,黄鸿年充分利用了中国现行法规的某些漏洞。原中外合资法规中允许外资分期到位,中策的收购往往预付15%~20%的投入就控制了国营企业,将头批企业在海外上市后所获资金再投入滚动式收购。又,中国法律规定外资合资方不得转让其合资股权,中策却转让了持有这些股权的海外控股公司股份。同时,中策利用中国对合资企业的各种税收优惠、汇价双轨制等获利匪浅。他收购红宝石改组成中策时,公司尚亏损1 476万港元,而仅一年后,该公司净利润竟高达3.12亿港元,成为香港股市上的一只“奇迹股”。
黄鸿年本人从无实业经验,也对此毫无兴趣,他收购上百家企业,从来没有派驻一个人,全靠原来的厂长们继续经营,总部仅有两三位财务人员全年巡回审计。收购之初,由于体制解放自然可激发生产力,出现了反弹式的效益增长,然而随着大陆经济氛围的日趋市场化,体制优势日渐消失,原有的产业型态落后、设备老化、新产品开发不力、人才结构不合理等国企老问题一一凸现。黄鸿年收购有余,整合无力,进入迅速,退出犹豫,以致最后陷入具体的经营泥潭。中策旗下企业,除了橡胶和啤酒两个行业群整合出售获利颇丰外,其余都成尾大不掉之势,泉州的一揽子方案后遗症无穷无尽,手笔大到让人吃惊的大连“101计划”更是半途而废。这时候对中策现象的批评之声也频频出现,有人指责黄鸿年的“空手套利”是“既无技术又无管理经验的商业投机”,“炒卖企业使国企肥水外流现象严重”。
到1997年,东南亚爆发金融危机,黄鸿年损失惨重,他遂将大部分股份分次出让,套现约7亿港元,彻底脱离与中策的关系。据香港媒体报道,黄鸿年经过一系列收购和售股行动,获利超过26亿港元。1999年,与黄鸿年已经无关的中策“中国轮胎”及其他在中国的合资公司共亏损2.32亿港元。
在结束了“中策游戏”之后,黄鸿年宣布将公司转型至咨询科技和电子商贸相关业务,公司亦易名为“China Internet Globol AllianceLimited”。他曾试图控股中国第一家互联网公司瀛海威,最后不了了之。2000年11月,黄与国务院下属的中国兴发集团签约合组一间公司,名为中兴策略有限公司,中策希望藉此“以‘中中外’方式,参与仍未开放的电讯、金融等敏感业务”。中兴策略的注册资本为1亿美元,由中策占45%股权。这一计划在公布之际颇为轰动,然而后来也再无下文。
黄鸿年是第一位把“资本经营”这个概念带到中国来的国际商人,那时,中国和他都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只赚走了一些有争议的钱,而并没有能够把产业的“根”扎在这片留下过他的青葱记忆的土地上。
作者: 大牛    时间: 2007-10-18 16:43
上册完。
作者: jimmy_z    时间: 2007-10-18 22:21
顶,必须顶!
作者: 字心    时间: 2007-10-19 21:37
哈哈.下册没写好吴晓波.不过还要看的.中国经济发展史.值得我们学习.以帮我们掌握未来财富!!!大牛.谢谢
作者: Anbswing    时间: 2007-11-18 14:40
顶下,
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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