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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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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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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23:21 | 只看该作者
《1990:乍热骤冷》(一)先富起来的温州人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罗大佑:《恋曲1990》,1990年



1990年被认为是一个带有幸运色彩的年份。
曾经出版了《大趋势》的美国未来学家约翰·奈斯比特在2月发表了《2000年大趋势》,他试图向人们预测未来十年的走向。“千禧年这一伟大象征具有何种意义,完全取决于人们对它的理解。”这位乐观的学者写道,“它可能标志着旧时代的结束,也可能标志着新时代的开始。我们相信,人类已经决定要抓住积极的一面。人类的心灵深处有一种对生命、对理想世界的承诺。”北京的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在6月份就引进出版了这部新著的中文版。
后来的事实也正是,跟乍热又骤冷的中国经济相比,在这一年的世界上,发生了更多让人惊奇的大事情。3月,非洲大陆最后一块殖民地纳米比亚独立;5月,亚洲的南北也门统一;7月,叶利钦宣布退出苏联共产党;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美国策划“沙漠风暴行动”决定对伊拉克宣战;10月,在“柏林墙”倒塌一年之际,分裂了45年的德国终于统一;12月,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等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相继发生剧变。
很显然,人类茫然然地闯进了一个更为动荡的年代。

1990年的中国,是在一片打击假冒伪劣的讨伐声中开始的。浙南的温州再次首当其冲。
在中国的改革史上,温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读”的地方。这里是中国私营企业最早萌芽的地方。在一些人士的眼中,它是“资本主义的温床”,是一颗必须被割除的毒瘤。而在另一些人的心目中,它却是好像市场经济的“麦加”,是民间力量突破旧体制的急先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温州的评价,成为了改革立场的“选边战”和温度表。每当政策走向出现变动的时候,往往在这里可以嗅出最初的迹象。
温州商人被称为是“中国的犹太人”,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背井离乡,外出闯荡,他们是中国最早具备了市场意识的那群人,也是第一批在商业活动中赚到钱的人。在温州,出现了中国最早的贸易商人、第一批专业市场、第一个民间银行、最初的股份制企业,在很多年里,他们像一条条搏命的鲶鱼,出现在每一个有盈利机会的领域里,他们贩运小商品、炒卖各地房产、去山西承包小煤矿、在陕西打地下油田、到新疆倒卖棉花,他们是最早的商业活动实践家、新观念传播人、新产品推广者,也是最早的走私商、偷渡客、伪劣产品制造者,他们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总是能够奋不顾身地在第一时间捕捉住刚刚萌生出来的商业机遇。
一个关于温州商人精明的故事流传颇广:一位东北的国营企业厂长来温州洽谈生意,双方在价格上卡壳了,温州人当即将之拉进最好的海鲜餐厅,一顿大吃大喝后,东北人的肠胃不出预料地抵挡不住,于是深夜急送住院,温州老板马上派出自己的老婆,在床前日夜端盆伺候,东北人自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两人立刻称兄道弟,价格上的“小小”分歧当然就不在话下了。
温州某贫困县还出过一个匪夷所思的、颇有黑色幽默意味的经济案件:当地农民向全国各地的国营企业投递信函,定购各种各样的二手机械设备,这些设备到了泰顺后,当即被就地倒卖。然后,那些农民就去报纸上用假名刊登死亡讣告,等那些外地企业追上门来讨债的时候,就有人哭丧着脸把讣告拿给他们看:人也死了,向谁催债?就这样,一个村庄的农民全部参与了这场很诡异的诈骗游戏,当地还因此形成了浙南最大的二手机械设备交易市场。
80年代末,凡是去温州的人都对当地餐饮文化叹为观止,在那里,有派头的人请客,必上两道汤,一道汤是海鲜大盆中飘浮一只百元美钞折成的小船,是为“一帆风顺”,另一道汤是海鲜大盆中再浮一小盆,上面有规则地摆了十只进口手表,在座各位一人一表,是为“表表心意”。
在当时,另一个让全国民众很难接受的现象是,先富起来的温州人掀起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造坟运动”,《中国青年报》记者麦天枢曾用惊讶的笔触描写1990年前后的温州:“船行瓯江,迎面扑来的是成百上千的坟墓。满山遍野白花花的,便是闻名天下的温州椅子坟,这些堂而皇之、居高临下、傲视天地的椅子坟包藏着的,不只是温州人祖先们的骨血,这是来自传统的精神的流向,这也是来自市场的新财富的流向。一个地方的富裕程度往往可以从观察椅子坟轻易地得出结论:哪个村镇最富有,哪里的坟墓就最辉煌气派。”
早期温州商人在商业上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和狡黠,与硬骗强取截然不同,却将原始积累过程中的那种没有道德底线的狡黠与血腥,展现得淋漓尽致。伴随着市场繁荣和民众富裕的是,原有商业秩序的破坏、淳朴的公共观念的淡漠和生态环境的破坏。确切地说,温州现象并非孤例,它同样存在于所有商业活动率先活跃起来的地区,如广东的珠三角及潮汕地区、福建的晋江地区、江苏的南部地区等等。我们只能说,那是一个缺乏善恶感的时代,在“摆脱贫困”这个时代主题面前,一切的道德价值评判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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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24:00 | 只看该作者
(二)假冒伪劣成民怨沸腾的话题      
          假冒伪劣成民怨沸腾的话题
温州商品的质量低劣,在很早的时候就被人所诟病。此地与福建晋江、广东石狮被并列为全国“三大制假中心”(还有人将充斥了低劣电脑产品的中关村也列入其中,并称“四大假”),其中尤以温州名声最大。早在1985年前后,温州出产的皮鞋、皮带便以质量低劣而闻名。1987年8月8日,不堪其扰的杭州人在闹市中心的武林门广场上点起一把大火,将5000多双温州的假冒劣质鞋一起烧掉,构成一桩轰动全国的新闻。
1990年前后,假冒伪劣产品对中国市场的冲击已经成为一个民怨沸腾的话题,国家有关部门下定决心将打击假冒伪劣作为治理整顿的一个重点,它一方面可以净化市场,提高消费信心,另一方面则可以对体制外的中小企业进行整肃。早在年初,一些重点区域就已经被圈定,一向颇受批评的温州再度成为焦点。这次被选中拿来当“典型”的,又是那个当年发生过“八大王事件”的温州乐清县柳市镇。
经过几年的发展,此时的柳市镇已经成为全国低压电器的产销聚集地,小小柳市居然有上千家电器作坊,其质量上的良莠不齐现象非常严重。新华社记者胡宏伟在那里采访时看到:刚刚放下锄头把的庄稼汉们正在一台台斑驳陆离的机床边,把从全国各地国有企业收购来的废旧交流接触器肢解,用砂纸和鞋油将之擦得锃亮。河边的埠头上,挤满了一群群村妇,她们清洗着一筐筐电器,然后在河滩空地上晒地瓜干似地晾开成片的电器零件。炉火彤红的锅灶旁,老眼昏花的太婆们一面煮饭,一面慢悠悠地摇着漆包线……
为了赚钱,那些电器作坊中的温州商人们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用稻糠换下熔断器的石英砂,以铁片代替白银充当继电器触头。国家规定低压电器必须凭许可证生产,而柳市大批企业中,有证企业不到1%,有证产品不到0.1%,经多次检测,无证的产品全部不合格。为了销售,柳市商人花钱买下一些国营企业的标牌,将电器出厂地全数标明为北京、上海。1989年,国家技术监督局对低压电器市场展开调查,在《总结报告》中,调查人愤怒地写道:“这次全国共检查了近7 000个经销单位,查出的伪劣低压电器产品超过170万件(台),价值3000多万元。各地在检查中发现,大多数伪劣低压电器,来源于浙江温州地区,特别是温州乐清县的柳市镇。”与此同时,来自全国各地的事故也频频把柳市的劣迹曝光天下:黑龙江鸡西煤矿由于柳市劣质电器漏电,引发严重的瓦斯爆炸,多人死伤;河南一家钢铁公司建成剪彩,一包钢水正要倾倒却突然卡壳,上百万元的产品全部报废,一查,还是柳市低压电器惹的祸。
5月,国务院办公厅史无前例地为柳市一个镇“单独发文”—《关于温州乐清县生产和销售无证伪劣产品的调查情况及处理建议的通知》。6月,国家七部局成立了联合督查组到乐清督查处理,浙江省、温州市相继派出工作组进驻乐清,乐清也抽调了154名县直机关工作人员进驻14个乡镇,按照“打击、堵截、疏导、扶持”的八字方针,查处整肃柳市电器。此次整顿前后持续五个月,根据公开报道披露,全镇1 267家低压电器门市部全数关闭,1544家家庭生产工业户歇业,359个旧货经营执照被吊销。公安部门立案17起,涉及18人,检察院立案26起,涉及34人,工商部门立案144起。
如此大规模的整顿,让柳市乃至温州全境噤若寒蝉,仿佛“八大王事件”重演。然而,从结果上看,却并没有让柳市走上毁灭之路。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一些有实力的企业脱颖而出,经过一年的整治,25家规模稍大的企业最终获得了补办的生产许可证。就在年底,一家名叫求精开关厂的企业一分为二,修鞋匠出身的南存辉和裁缝出身的胡成中各自成立了正泰和德力西,他们引进外国设备和技术,相继以合作制的方式整合了上千家小型加工工厂,日后发展成中国最大的低压电器企业。到2000年前后,柳市的低压电器产量占到全国市场份额的60%,已俨然成为一个现代化的产业集群地。

对柳市的整顿是1990年治理整顿的一个缩影。当时,在广东、浙江等沿海各地,以打击假冒伪劣为主题的整顿活动此起彼伏。9月,新华社播发了一篇题为《商业部长买鞋上当记》的新闻稿,将这次打击涂上了一次戏剧化的色彩。新闻称,7月12日下午,商业部长胡平到湖北调查研究,逛了武汉百货商场。在皮鞋柜台前,胡平看中了一双带网眼的棕色牛皮鞋,于是付款49.5元,买下了这双鞋,并当场穿上这双新鞋,继续参观。13日下午回到北京,谁知到家一脱鞋,就发现右脚一只鞋的后跟已掉了一块。17日,在11城市商业局长会上,胡平讲了这件事,又深有感触地说,“劣质产品泛滥,太可恶了。这个问题,生产者有责任,商业企业进货把关不严,也有责任。”21日,轻工部长曾宪林约见胡平,说:“鞋的质量问题是当前消费者反映最强烈的问题,轻工部已打算专门举办一个假冒伪劣鞋的展览会。”胡平当即表示:“我支持,如果你搞这个展览会,我希望我买的那双鞋也能作为一件展品,曝曝光。”
这个新闻用最生动的方式,让全国读者都看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对日常生活的侵扰,也因此可以团聚起全民的讨伐气焰。不过,另一个正在发生的事实是,对假冒伪劣的整治,在有些时间,也会成为各级政府保护国营企业既得利益的某种手段和理由。
辽宁省丹东市是我国射线仪器的工业基地,当地的仪表元件厂、丹东射线仪器厂是国家重点企业,它们分别在20世纪60年代初生产出中国的第一只X光管、第一台X射线探伤机。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一些人离开国营工厂,就在附近开办起了十多家生产同样设备的私人企业。据报道,这些私人小厂“没有经过行业主管部门审查批准或立项,没有完备的质量检测手段,没有完善的防射线污染设施,没有完整的技术文件、产品图纸、工艺要求”。就在这种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它们开始与大厂抢食:小厂到大厂挖人才,工人兼职每月300元,技术员800元,调试一台设备外加500元,大厂里的设备、零部件老是失踪,然后在小厂里出现;大厂研制出新的产品,过不了多久,图纸就出现在小厂厂长的办公桌上了;大厂用美元与外商结算,小厂们则可用人民币,而且价格还便宜很多;小厂到处挖大厂的客户,拉交情,给回扣,弄得客源日日流失;最后连大厂的营销员也被小厂拉拢去了,小厂给出更高的提成,甚至“卖出十台,可以给一套房子”。《经济日报》对此评论说,对许多国家骨干企业的厂长来说,本身既受到种种体制上的束缚,动弹不得,外部又受到那些精灵般的、不按牌理出牌的私人工厂的骚扰,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苦笑了。在此次治理整顿中,这些小厂受到了严厉的整治,其理由是“盲目发展、重复布点、重复建设,严重影响国家行业规划”。此类整顿在几乎所有私人工厂日渐活跃的行业内都在发生。
这种专门指向体制外企业的针对性整顿,在客观上,让一些行业秩序得到了恢复,也的确打击了日渐蔓延的假冒伪劣之风,但不可否认的是,同时造成了民营公司很大的困扰。1月5日的英国《金融时报》在观察这一现象时说,“在北京重新调整中央计划和加强政府控制的时期,私营企业正在受到严格的控制,虽然它们得到允许可以与较大的国营企业并存,但是,国营企业被放在优先位置上,绝不允许被取消。”新华社主办的《中国记者》杂志在1990年5月发表《光彩的新概念》一文也认为:“近来报纸和刊物上,有关个体户的报道少了。原因呢?不少编辑感到‘拿不准’。至于社会上,则更有甚者。在有的人眼中,个体经济已成了背时之物,最好是‘从重从快’惩罚打击。有的人误以为‘中央已经收了,取缔是早晚的事’。新闻界在一段时间内的沉默,无形中增加了这种不安的情绪。前几个月全国个体户锐减360万人,不能说和这种氛围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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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26:25 | 只看该作者
(三)私营业主挂靠乡镇集体      
          私营业主“挂靠”乡镇集体

在那个时期,乡镇企业被戏称为“气候经济”,也就是随着政策的松与紧而波动性成长。与此相关的另一个事实是,民间公司的崛起实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很难被忽视的现状。在广东以及江浙一带,乡镇企业已经在很多行业(尤其是电器零配件行业)获得了领先的市场地位。萧山鲁冠球的万向节厂生产的万向节占到全国50%的市场份额,张家港电子计算机厂生产的计算机存储器、常熟电视机元件厂生产的偏转圈、上海联合灯泡厂生产的铁路信号灯等等,都成为全国行业冠军。这些企业将从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行业出发,逐渐成长为一家现代大公司。也是从这一年起,国家统计局在统计全国工业增长的时候,把乡镇所办的工业企业包括了进去,采用了“乡及乡以上工业总产值”的概念,统计专家承认,乡镇工业约占全国工业的1/3,而在此之前,这些企业在国家统计数据中是“不存在”的。很多欧美的经济学家在研究中国公司时,都会被90年代初的那些戏剧性的数据所迷惑,其实那些年前后的乡镇企业数量及产值的“猛增”,是统计所造成的。1990年,全国工业增长为6%,乡镇企业的列入至少提高了三个百分点。
在10月份的一次座谈会上,农业部副部长陈耀邦承认,“行业不正之风使乡镇企业受到损失。如一些部门借治理整顿之际,向企业乱收费、乱摊派、乱罚款。有的部门借行业管理、发放生产许可证、产品评优或供应平价物资等为由,划走、平调乡镇企业或改变乡镇企业的隶属关系。”

陈耀邦的这段讲话,还只是陈述出了事实的一部分。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一直存在着一个现象:一些私营业主为了自我保护及得到政策上的支持,便将自己的企业“挂靠”在乡镇集体上,每年缴纳一定的管理费用,其余的资产处置则一切自主。它们被称为是“挂户经营企业”、“红帽子企业”或“假集体企业”。其挂靠原因主要有三:政治原因—避免受到政治歧视和间歇性的整顿打击;经济原因—可以享受集体企业的一些优惠政策,合法获得原材料等;运营原因—在初期,私营企业不受消费者和经济交往单位的信任。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这一部分企业的存在给统计和调查部门造成了困惑,以致人们无法准确地计算出私营企业的真实状况。
1989年之后,随着宏观形势的紧张和政府对私营企业的严厉整治,这股“挂靠风”突然升温。像山东的王廷江和江苏的蒋锡培那样,把自己的企业捐给集体的案例毕竟不是普遍现象,更多的私营企业主选择了折中的“红帽子”方式,数以十万计的私营企业主纷纷挂靠或归属到国营、集体企业的旗下,据统计,在广东汕头地区,此类企业就有1.5万家之多,占到集体企业注册数的六成左右。1990年中期后,政府及媒体突然关注到了这一现象,并对之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经济日报》记者马立群在一篇调查中认为,“假集体现象是私营企业的趋利避害的行为,不足为怪,但是由于这种现象损害了国家的利益便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这种企业的大量存在,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壮大了集体经济,其实大谬不然。这些企业享受的税收、信贷政策优惠,使国家财政受到了损害。有的地方假集体企业占到注册登记集体企业的80%,如果对其进行清理,国家税收无疑可以有可观的增加。”马立群的这种观点代表了当时相当一批观察家和政府官员的立场。很快,在国务院有关部门的督导下,各地开始了对“红帽子企业”—也就是假集体企业的清理工作。
这个清理工作前后持续了四年,其间,在治理执行过程中出现了错综复杂的情况。对政府部门来说,自然是希望对“公皮私骨”的假集体企业进行清理,不让自己所提供的优惠政策放错了“篮子”,给错了对象。而对某些此前挂靠了集体的私人业主,则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还想戴着“红帽子”继续享受优惠政策,另一方面,则也希望通过身份的清晰化,让产权恢复到原来的面目,以免后患无穷。特别是那些已经稍具规模的“红帽子企业”,“摘帽”对它们来说其实更有利于今后的发展。一个更为隐秘的现象是,在清理过程中,有的“真集体企业”也悄悄地挤了进来,其经营者以各种方式“证明”这家企业属于“红帽子”,然后顺理成章地将之归为自己。没有数据显示,在前后四年的清理中,到底有多少真假“红帽子企业”最终完成了产权的清晰,不过,在1992年之后,各地的私营企业数目猛增,其中既有“南巡效应”,也是大批私营企业“摘帽”的结果。
与“红帽子企业”同时出现的另外一个企业事件,则是在浙南和珠三角地区开始流行一种全新的企业模式:股份合作制企业。
股份合作制企业又是精于变通、擅长“绕着红灯走”的温州人发明出来的。据记载,第一家股份合作制企业是温州市城郊的瓯海登山鞋厂,它是1985年5月由26个农民集股7.2万元创办的,这些农民既是工厂的股东,又是员工,所以被称为“股份合作”,是一种“新型的集体经济”。不过,这种合作制一旦规模大起来,就经不起推敲了,因为不可能让后来招用的工人都一一地成为股东。到1988年,聪明的温州干部又找到了一种更有说服力的产权模式。这年8月,苍南县在一家名叫桥墩门啤酒厂的小企业搞试点,设计出“股份合作企业章程”,此章程的微妙之处在于,它规定“企业财产中有15%是企业全体劳动者集体所有的不可分割的公共积累资金”,“它的独立存在,是股份合作制企业区别于合伙私营企业和为集体经济组成部分的重要标志之一”。正是有了一部分公共积累,股份合作制企业被理所当然地归入了集体经济的范畴。这一企业股权的设计举世皆无,可说是中国基层改革派面对所有制禁区的一次大胆创新,它被认为是一种“非驴非马经济”,却在理论上能够自圆其说。一家私营企业要“改造”成股份合作制企业也可谓非常之便捷:只要宣布本企业的15%资产为“全体劳动者的公共积累”即可。
温州的这种新型企业模式很受改革派理论人士的青睐,当私营企业备受一些思潮侵扰之际,股份合作制成了一个理想的过渡模式和“避风港”。1990年2月,农业部发出第十四号令,颁布《农民股份合作企业暂定规定》,并附《农民股份合作企业示范章程》,其蓝本便是桥墩门啤酒厂的那个章程。在农业部的主导下,沿海各地纷纷推广股份合作制,很多集体企业也乘机进行了产权改造,由于各地情况不同,那条15%的“公有制的尾巴”也有粗有细,有些只有10%,有的则高达50%,不过无论如何,这种模式的尝试削减了一些人对私营企业的无休止的清算,也让企业部分地完成了资产所有权的清晰化。
这便是发生在1990年前后的一个事实:政府出于宏观整顿和维护集体经济的目的,发动了对“假集体企业”的清理,间接催生出一种新的股份合作制企业模式,最终意外地演变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企业产权清晰运动。江浙及珠三角一带的很多私营公司,以股份合作制的面目发展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政策日渐宽松后,它们又以各种手段剪掉了那条仅仅在名义上存在的“尾巴”,恢复其本来的产权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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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27:43 | 只看该作者
(四)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1990年的中国,以9月份的亚洲运动会为界,泾渭分明。前面的大半年全力搞整顿,经济从过热迅速转入平稳,之后则重新启动开放与发展的主题。
1988年的物价闯关失利以及发生在1989年的社会动荡和经济低迷,让中国的决策者对未来的改革模式有了新的思考。激进的思路渐渐退潮,一种渐变式的改革理念成为新的主流。1989年,邓小平曾提出,中国的问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此后,“稳定”成为一个频繁出现的名词,《人民日报》在新年元旦社论中写道,“只要保持稳定,即使是平平稳稳地发展几十年,中国也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稳定压倒一切”与“摸着石头过河”,以及“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都是邓小平的改革名言,细细咀嚼,其中意蕴一以贯之。
从1989年下半年开始的治理整顿,让全世界对中国政府强有力的调控能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出乎很多国际观察家的预料,中国经济并没有在通货膨胀中继续失控地滑行,而是迅速地从过热中冷却了下来。在1989年,全国物价总水平上升了17.8%,下半年更是高达40%,用《纽约时报》的话说,“物价狂涨几乎可以跟共产党接管这个国家时的1949年相提并论”。然而,到1990年6月,物价指数就已经降到远低于危险界线的3.2%,抢购风潮退去,社会恐慌心理随之就平静了下来。
在通货膨胀被强行控制住之后,消费的持续低迷立即成为一个新的全国性苦恼。老百姓开始持币惜购,银行存款猛增,所有消费品和物资市场一片萧条。从7月开始,一个新名词开始被频频讨论—“市场疲软”。到八九月间,全国的工业成品库存积压比去年同期增加了21%,达到1067亿元,而国家预算内国营工厂的库存更是增加了45.9%,实现利润下降56%,平均每100家工厂里就有33家出现亏损。
很显然,这种日趋冷却的经济态势,同样是可怕的。于是,“启动市场从何入手”又成为全国媒体热议的主题,《经济日报》甚至开辟专栏讨论“煤炭多了,煤炭行业怎么办”,这个设问放在一年多前几乎就是天方夜谭。各地政府开始筹划如何让经济升热的措施。总书记江泽民视察了海南,重申中央政府全力支持海南的特区开放政策,在媒体上引发出新一轮的“海南热”。
9月,第十一届亚洲运动会在北京隆重举办,这自然成为政府凝聚人心、提升全民热情的大舞台。为了这个运动会,北京市投入25亿元,建造了20多个大型的体育设施,一些原先被卡住的基础建设项目投资悄悄开始恢复。全球的媒体瞩目,以及数十万人的参与,也让沉闷了两年多的企业界得到了很多商业机会。新华社热切地评论说:“亚运会主要带来的是机遇,是可能性。”美联社也认为:“亚运会对北京政府是一个福音,体育再次展现出它推动经济繁荣的能力。”在这一届的运动会上,年轻的计算机产业展示了自己的成果,长城、联想等公司自主开发了运动会所需的软件系统,90%的计算机采用了国产货。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组委会还是请IBM公司来承担信息备份的工作。
到下半年,所有关注中国经济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上海和深圳,在那两个城市,因为社会经济动荡而中断的资本市场试验,终于修成正果。
在1988年底的中南海汇报会后,高西庆和王波明们就搞起了一次“证券交易所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着手证券交易所的筹办事宜,但是,工作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动乱打断了。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无所事事。王波明后来说过一个很有趣的细节:他和另一个叫章知方的同事每天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某日,章实在坐不住了,说,“我有点事儿,先走啦。”不久,王波明也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跑到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待摸黑走进影院,突然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个人好是眼熟,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有事先走”的章知方。
王波明讲的笑话很有戏剧性,不过要记录的是,尽管实际工作被停滞了下来,然而在当时清醒而务实的高层人士中,对证券交易所的谋划一直没有停息过。1989年12月2日,上海市委在康平路小礼堂开会筹划开发浦东,身兼上海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朱基明确要求加快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筹备,当场有一些干部对此颇有迟疑,银行官员担心交易所起来,会分流银行信贷资金,政策人士担心证券买卖有点赌博,不利于精神文明建设,国营企业向个人发行股票,会不会搞成变相的私有化?主管意识形态的干部则担心,开交易所会不会在上海滩上又培育出一代资产阶级?朱基的表态才使这些干部的思想稳定下来。
上海对资本市场的热情有着特殊的情结。中国的第一张股权证便是于1859年在这里出现的,当时美国公司琼记洋行花10万银洋订造火箭号轮船,中国商人入股1万元。1877年,李鸿章创办轮船招商局,共招商人入股37万两白银,是近代中国史的第一个股份制企业。在1949年之前,上海一直是远东地区最大的金融城市,很多史家认为,正是因为它的衰落才成就了香港的辉煌。此刻,作为国家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每年上缴财政占全国的1/6,而在改革开放的各个领域却都已经落后于广东,若没有特别的手段,上海振兴将无从谈起。1990年2月,专程南下到上海过春节的邓小平提出要开发浦东,并反思如果搞四个经济特区时就加上上海,现在长江三角洲,整个长江流域,乃至全国改革开放的局面,都会不一样。”4月18日,国务院总理李鹏宣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同意上海市加快浦东地区的开发,在浦东实行经济技术开发区和某些经济特区的政策。浦东开发政策的确立,让上海再度成为中国经济成长的龙头,其长远效应十分巨大。从1990年到2004年,浦东的GDP从区区60亿元增加到1790亿元,浦东以上海1/8的人口、1/10的土地面积,创造了上海1/4的GDP和工业总产值、1/2的外贸进出口总额和1/3的利用外资总额,等于在15年里再造了一个上海。这里成为中国金融的核心区,以及跨国公司总部最密集的区域。按1990年的中央规划,浦东的优惠政策将享受15年,到2005年,就在这个期限到来之时,国务院又批准浦东新区进行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将其试点效应继续延伸和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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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28:58 | 只看该作者
(五)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      
          如果说,浦东开发是上海起飞的战略一翼,那么,证券交易所的建立则无疑是另外一翼。早在3月,朱基出访美国、新加坡等国,在抵达最后一站香港时,他在记者招待会上不动声色地说,上海证券交易所将在年内成立。此时,上海的金融官员对这个时间表闻所未闻。6月,35岁的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金融管理处副处长尉文渊受命筹建证交所。
尉文渊空手上任,十年后他对友人说,“当时年轻,如果知道以后的沟沟坎坎,就不接这个总经理了。”他受命后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正在不亦乐乎地炒卖国库券的万国证券总经理管金生,管在电话那头笑道:“我知道迟早会接到这个电话,无非不知道会是哪个人打来。”尉文渊当时面临的状况是,全上海可作为会员的证券公司只有3家:万国、申银和海通,比较成型的股份制企业也只有11家,够上市资格的则只有6家。就这么“三把蔬菜”、“六块肉”,尉文渊硬是把它炒成一桌菜。
12月19日,上海举行上海证券交易所开业典礼,朱基致开业辞,尉文渊敲锣开市。有目击者称,尉敲完锣后,激动得当场晕倒,被人搀扶着离开了热闹的现场①。
当日,有30种证券上市,国债5种,企业债券8种,金融债券9种,公司股票8种。毕竟有40年没有搞资本游戏了,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第一笔交易对象是电真空股票,由海通证券抛出,未达三秒便被万国证券抢去,于是宣布无效。再次竞价,申银证券吃进,成交价365.70元。如此,三大券商在共和国证券史上的第一笔交易中都亮相了。
上海即将开市的消息,在南方的深圳引起了连锁反应。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深圳一直在向中央申请开办证券交易所,然而迟迟未得回复。尉文渊在上海一阵紧锣密鼓,让深圳人不再坐等。11月22日,深圳市委书记李灏约见深交所筹备组负责人禹国刚,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市?”禹答,“如果你们今天拍板,我们明天就开业”。
12月1日,深圳证券交易所抢在上海之前“试开市”。由于当时还没有得到中央政府的正式批文,深圳就没有像上海那样大张旗鼓,直接催生者李灏没有出现在开市仪式上,而是委派了深圳市资本市场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董国良出席。由于仓促抢跑,深市在交易工具上也没法跟拥有电脑交易系统的沪市相比,股市第一天成交安达股票8000股,采用的是最原始的口头唱报和白板竞价的手工方式。深交所的正式批文要到1991年7月才下达,当月3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慕华、李灏等人都热热闹闹地出席了“开业仪式”,用禹国刚日后的话说,“孩子生出来了,还能再按回娘肚子不成?”
不过,无论创市的过程是怎样的幼稚忙乱,中国的资本市场却在1990年底形成了自己的“双市格局”。以这两个交易所为中心,中国公司将演出一轮又一轮的商业大戏。

正如运动员赛跑,最容易在拐弯处比出高下,中国众多公司的此起彼伏,也每每是在周期性的宏观调控中变幻着各自的命运。开始于1989年初的治理整顿,让无数企业备感压力,也让那些有远见和能力的企业获得了快速成长、超越同类的机会。
在经历了早期求大于供、粗放经营的阶段后,一些国营企业家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质量的提升和新技术的开发上。在青岛,靠率先引进日本生产线、在“冰箱热”中赚到钱的张瑞敏比他的同行们更有市场眼光。他在福建跑市场时发现一个怪现象,到了夏天,人们洗衣服洗得特别勤,洗衣机反而卖不动。很快他找到了原因,当时市场上只有4公斤、5公斤的大洗衣机,夏季每天要洗的衬衣、袜子,用大洗衣机洗又费水又费电,不如用手洗方便。其实并不是夏天人们不需要洗衣机,而是没有适合的小洗衣机。于是,海尔的工程师们马上研制出了“小小神童”洗衣机,洗衣容量为1.5公斤,3个水位,最低水位可以洗两双袜子。这种洗衣机投入市场后立刻就供不应求。秋天,张瑞敏从北京领回了“国家质量管理奖”,他还送了四台冰箱到德国参加样品展示会,并提出“三个1/3”的企业发展战略目标,即今后海尔冰箱将在”国内生产国内销售1/3,国内生产海外销售1/3,海外生产海外销售1/3”,在这个稍显粗糙的规划中,人们已经可以看到中国成为“全球性制造基地”的雏形。
北京联想的柳传志获得了第二届全国科技实业家创业奖金奖,联想成为继四通(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万润南在上一年出逃国外)之后最大的电脑销售商,开始自主生产、销售微机板卡。公司办公室主任郭为想出了一句牛气十足的广告词:“如果没有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这则广告从下一年起投放,立即风靡全国。
在偏远的四川绵阳,一家名叫长虹机器厂的军工企业突然跃升为全国最大的彩电制造企业。它在1980年率先转型,与日本松下合作,成为国内首批引进生产线批量投产彩电的企业,就在彩电炙手可热的1988年,厂长倪润峰又研制出第一台立式遥控机型,他还组织了200多名销售员“上山下乡找市场”,一番拳打脚踢之后,长虹成为全国首批45家国家一级企业之一,而且是西部唯一的一家。
无论是海尔、联想还是长虹,1988年之前的国营企业序列中都是寂寂无名之辈,也没有得到国家政策的特殊倾斜,然而它们都因为有一位杰出的领导者,并且在各自的行业中率先完成了技术改造和管理提升,因而在市场竞争中站住了脚跟,得以迅速地脱颖而出,相继成为新一代国营企业的楚翘。而那些试图寻找政策保护,甚至期望通过治理整顿“净化”行业秩序的老牌大型公司则不可避免地持续沉沦,最终成为时代的落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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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30:10 | 只看该作者
(六)麦当劳开进中国      
          麦当劳急匆匆地在深圳开出它在中国大陆的第一家快餐店,这已经是1990年的10月8日。
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深圳女孩邱洁云是第一批参加面试的服务员,她说:”我本来以为应聘服务员,顶多是擦擦桌子,没有想到第一天就被分配去洗厕所。我当时觉得很委屈,一边洗厕所一边掉眼泪。”她后来当上了这家深圳店的经理。麦当劳匆忙开店,是因为它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事实:比它早进来3年的肯德基早已赚得钵满盆满了。《纽约时报》在报道中羡慕地说,“每天一到吃午饭的时候,北京3家肯德基炸鸡店就门庭若市,排队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两块炸鸡、一点土豆泥、一点卷心菜沙拉和一块面包就要8.5元。天安门附近的分店创下肯德基单店最高销售纪录,它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盈利最好的连锁店”。
那些早早来到中国的外国品牌都尝到了甜头。最早来到中国的法国服装品牌皮尔·卡丹开在北京的一家专卖店每天就有2.3万元的销售额,一件不起眼的服装标价就高达1500元,9月,皮尔·卡丹本人又来了一次北京,他被特许在以前的皇宫紫禁城里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时装秀,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时装大师还同时代理了迪奥、瓦伦蒂诺等意大利品牌在中国的销售权。香港《文汇报》撰文《洋货狂袭中国》,它从吃穿住用等方面分析洋货对国货以及消费者观念的冲击,作者惊呼:“任凭洋货长驱直入,充斥市场,其严重后果令人不寒而栗。”在这样的言论背后,似乎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有一次国货振兴的运动。
那一年,几乎所有向往时尚生活的中国消费者都知道在深圳有一条“中英街”,那里可以买到最便宜的洋货。这是一条长约250米,宽不足4米的小街,位于深圳与香港交界的沙头角,从1979年开始,这里就成为一条特许的免税街,内地的游客参加指定旅游公司组成的旅游团,办理完“特许证”就可以进入购物。每天,在入关处排队的游客宛如长龙,人们领到“特许证”后就立刻挤进小街,先是站在标有“中英地界·光绪二十四年”字样的石质界碑前拍照留影,好奇地眺望一眼近在咫尺却无比神秘的香港岛,然后就冲进300多家小店铺里疯狂抢购各种时髦的小商品。一位叫刘福来的店主后来回忆说:“那时候早上从开门一直到落闸,生意都很好,大陆的观光客对这边的东西不论什么都感兴趣,录像机、照相机、金首饰、衣服,甚至连力士香皂都抢着买,基本上不说价。”一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去中英街购物”是无数内地消费者最向往的购物行动之一,这里每天有超过1万人次的游客,节假日和高峰期游客数量超过10万人次,一年游人量达1 500万以上,成为全国知名度极高,也最奇特的购物观光地。
在中国,曾经让人们无限憧憬的1990年,就这样出乎预料地展露出全民商业化的面貌,它跟1978年刚刚开始改革时的向往实在有太大的出入。人们变得越来越实际,如何尽快地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如何发财致富享受生活,成为一个公开而荣耀的话题。几年前还被视为靡靡之音而遭到禁止的台湾歌手邓丽君现在成了最受欢迎的流行偶像,台湾女作家琼瑶的言情小说和香港作家金庸的武侠小说,成为大中学生们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他们的盗版图书摆满了全国所有城市的大小书摊。还有一个叫汪国真的青年诗人以一本轻佻而快乐的《年轻的风》狂销100万册,创下有新诗以来的出版纪录,他最出名的诗歌是《我微笑着走向生活》。也许,他真的说到了人们的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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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31:49 | 只看该作者
《1992 春天的故事》(一)发展才是硬道理      
   
      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蒋开儒:《春天的故事》,1992年


从年初开始,人们就在揣测87岁的邓小平在南方到底讲了一些什么话。从1月18日到2月21日,邓小平视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其间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不少话。他的此次南下显得非常神秘,连惯例应当随行的新华社记者也没有带上,媒体没有做任何相关的报道。当时负责接待工作、后担任广州市政协主席的陈新枝那时正在南海度假,他回忆说,广东省委书记谢非突然打来电话,说了一句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我们盼望已久的老人家要来了,请你马上回来。”陈对南海的官员说:“有很急的事情要回去,也许很快可以告诉你们,也许永远不能告诉你们。”
邓小平在视察期间的讲话后来都被整理成文—“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判断各方面工作的是非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两个文明建设都搞上去,这才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这些讲话的核心其实便是,对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争论给予了断然的“终结”,他似乎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在“理论”的层面上对那些纠缠不清的问题进行讨论了。事实上,早在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的《元旦献词》中,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已经把主要阐述集中于经济方面,涉于意识形态的话题只轻轻掠过。邓小平在南方的讲话则把这一思想推到了极致。根据凌志军的记录,“邓小平的这些讲话先由小道上传来,但官方不予证实,国内人们到处打探消息,境外报界纷纷扬扬,北京的新闻界则遵守新闻的纪律不让此事见报,静待上级指示。”
3月26日,一篇1.1万字的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邓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在《深圳特区报》刊发,第二天,全国各报均在头版头条转发。以往,此类重大报道均由《人民日报》或新华社统一首发,这篇通讯的非同寻常实在耐人寻味。而通讯的发表之日,正值北京召开两会期间,它所诱发的轰动和新闻效应可以想见,一时间,解放思想、加快改革步伐,成为舆论之共声。
在中国的改革史上,“邓小平南巡”是一个重大事件。在有些时候,它甚至被认为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发展主轴已经向经济成长转移,然而围绕经济领域中出现的种种新现象,仍然有不少人以意识形态的标尺去丈量和批评。每当宏观经济出现波动的时候,便立刻会有批评和指责的思潮出现。这已经成为阻碍中国经济持续成长的最大的思想屏障。从上一年开始,《解放日报》发表皇甫平系列社论,对一些思想进行系统化的批评,当时引起某些人士的猛烈反扑,然而,加快改革与开放,毕竟已成为全民的共识,此次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是对僵硬思潮的致命一击。从此之后,在公开的舆论中,姓“资”姓“社”之类的讨论日渐平息。
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很快成为中央的决策主轴。6月9日,江泽民在中央党校向省部级学员发表讲话时,提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①这个概念,他的论述将之前围绕着商品经济与计划经济而展开的种种争论给予了澄清。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召开,大会报告明确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同时将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党的基本路线写入党章。邓小平出现在大会的闭幕式上,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党的代表大会上。
历史在此刻完成了一个周期。1978年12月,在邓小平的主持下,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15年后,又是在他的一力主导下,十四大确立了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①之后的中国经济进入一个加速发展的阶段,各项投资明显加大,在主要的经济指标上竟与宏观过热的1988年有得一比,国民生产总值增长12%,工业增长20%,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36%,1988年的这三个指标分别是11.2%、17.7%和25.2%。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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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33:24 | 只看该作者
(二)何阳卖点子      
          1992年的春天,给喜好“大历史阐述”的中国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记忆中,这一年整个儿都是春天。
邓小平异乎寻常的南巡旋风,不但在政治上造成了空前的震动,同样在经济上形成了强烈的号召力。那些谙熟中国国情的人,都从中嗅出了巨大的商机,很显然,一个超速发展的机遇已经出现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行动、行动、再行动。在江苏的华西村,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的吴仁宝一看到邓小平南巡的新闻,当晚就把村里的干部召集起来,会议开到凌晨两点,他下令动员一切资金,囤积原材料。为此,他整日奔波,一方面四处高息借贷,另一方面到处要指标、跑铝锭。他的大儿子吴协东后来透露,“村里当时购进的铝锭每吨6000多元,三个月后就涨到了每吨1.8万多元”。
吴仁宝显然不是唯一一个行动起来的人,南巡之后,全国立即出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办公司热。从2月开始,北京市的新增公司以每个月2000家的速度递增,比过去增长了2~3倍。到8月22日,全市库存的公司执照已全数发光,市工商局不得不紧急从天津调运一万个执照以解燃眉之急。在中关村,1991年的科技企业数目是2 600家,到1992年底冲到了5180家。四川、浙江、江苏等省的新增公司均比去年倍增,在深圳,当时中国最高的国际贸易中心大厦里挤进了300家公司,“一层25个房间,最多的拥挤着20多家公司,有的一张写字台就是一家公司”。
3月9日,珠海市宣布重奖科技人员。珠海生化制药厂厂长、高级工程师迟斌元从市长梁广大手中接过价值29万元的奥迪轿车钥匙、三房一厅的产权证书和26.7184万元的奖金,上百家海内外媒体拍下了他热泪盈眶的情景。珠海重奖新闻很快诱发连锁效应,辽宁锦州市政府拿出76.7万元奖励5个科技人员,四川用80万元奖励一位农学家和他的助理们,山东、安徽和江苏等省纷纷用现金、轿车、住房或家电等奖励当地的科学家。几年前还偷偷摸摸的“星期六工程师”现在被允许公开承包项目,江西省规定,科技人员搞技术承包,可与所在企业分成,承包者所得不低于50%。
除了科技人员,那些有商业创意的人也成为了新的明星。7月29日,《中国青年报》在头版头条别出心裁地刊出一条独家新闻:《何阳卖主意,赚钱40万》,消息称,“思想、策划、主意也能卖钱。北京一位名叫何阳的发明家光靠给企业出谋划策,赚了40万元。他创办的和洋民用新技术研究所,目前已获中国专利20多项,技术转让总收入100多万元。”
何阳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一家化工厂,1988年,32岁的他辞职下海,成为了一个“知识个体户”。他想去《北京晚报》登招聘人的广告,报社让他先去人才交流中心开证明,中心的答复是个体户不能登招聘广告,他情急之下就满大街去贴广告,结果下午果然来了四个人,定睛一看,是四个市容检查队的,让他一张招贴罚款一块钱。就这样,何阳的“研究所”几年下来只有他一个职员,而他却靠给企业出点子创了一条路出来。一家塑料厂的一次性塑料杯大量积压,何阳出点子说,把京广铁路沿线站名印在茶杯上,再印个小地图,在铁路沿线的火车上卖。塑料厂一试,果然大灵。一家灯具工厂的台灯卖不出去,何阳想起海湾战争中大显神威的爱国者导弹,便建议工厂设计一种爱国者导弹形台灯,样品拿到香港的博览会上居然脱销,何阳收到6万元酬金。浙江的金华火腿已有800年历史,但近年销路不畅,何阳出点子说,为何不把火腿开发成罐头食品呢?就这一句话,何阳收到10万元的点子费。
在任何时代,像何阳这样的聪明人都是一个“宝”,而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中国,产品积压和缺乏创意是所有大小公司共同的困扰,何阳似乎总是能够一语点破天机,通过一些聪明的主意让滞销商品顿时变活。在《中国青年报》的报道之后,何阳迅速成为全国知名的新闻人物,他被誉为“点子大王”,各地找上门来求教的企业络绎不绝,他四处演讲,成为最受欢迎的“商业智多星”,他的演讲会常常成为现场的咨询大会,台下的人报出一个滞销商品,何阳一眨眼就能说出一条“救活的点子”。一年多后,他顺势出版了一本名为《何阳的点子》的小书,它的发行量超过50万册,其中例举了数十个新奇的产品创意,包括“刻着星期的筷子”、“避孕泡泡糖”、“魔术酒瓶”等等。何阳热直接催生出了一个“咨询策划产业”,在他的身后出现了很多类似的聪明文化人,他们以善于策划和出点子闻名,成为中国商业界一群活跃的身影。
何阳的出名,让每一个对商业没有恶感的人都感受到了“知识就是金钱”,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了青年人投身到商业活动中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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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34:59 | 只看该作者
(三)“92派”下海经商热      
         
同样是受南巡讲话的影响,在政府的中低层官员中出现了一个下海经商热,后来他们管自己叫“92派”。香港《亚洲周刊》引用辽宁省委组织部的数据说,该省在1992年前后有3.5万名官员辞职下海,另有700名官员“停薪留职”去创办企业。据《中华工商时报》的统计,当年度全国至少有10万党政干部下海经商,其中最为知名者,是中共元老薄一波之子、时任北京市旅游局局长的薄熙成,他于7月辞职下海,创办了一家酒店管理公司。
陈东升是“92派”这个名词的发明者。1992年,他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做宏观经济研究,同时还担任了一本管理类杂志《管理世界》的常务副总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兴致勃勃地策划一个评价体系,想仿照美国《财富》杂志的模型,搞一个中国500家大企业的排行榜。就在这时,国家体改委出台了《股份公司暂行条例》、《有限责任公司暂行条例》,陈东升认为这两个条例“是中国企业发生真正变革的转折点”,他后来说,“当时想创立企业,可是不知道资本从哪儿来,有了这两个文件后,就可以去募集资金,可以去依据一种商业模式寻找投资人来投资”。5月,陈东升辞职下海了,选择当时在国内一片空白的拍卖业,成立了嘉德拍卖公司,“那个时候就是满腔热血,当时都没有拍卖的概念,除了在电视上看过,什么都不懂。今天请教这个,明天请教那个,还去香港把拍卖过程录下来,回来大家一起看”。很有学术素养的陈东升相信“创新就是率先模仿”,“要做拍卖,就得像索斯比(全球最大的拍卖公司),对一流企业就要跟踪它、学习它、追随它”,到了1996年,嘉德已经成长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拍卖公司。就在这一年,陈东升又募资创办了泰康人寿保险公司。
毛振华是陈东升在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他在中南海的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上班,到了周末经常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到崇文门陈东升的家瞎聊,夜深了便抵足而眠。就在陈东升办嘉德的半年后,他下海创办了中国第一家评估公司—中国诚信证券评估有限公司,他的目标是要做中国的标准普尔和穆迪。
在物资部对外合作司工作的田源是陈和毛高三届的校友,他在12月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期货经纪公司—中国国际期货经纪公司。此前,田源是政府系统中对期货最有研究的专家,他在两年前受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选派,到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和芝加哥期货交易所进行访问研究,他还是中国期货市场工作小组组长,正是在他的主导下,设计出了第一套期货管理条例,而就在这个条例颁布之后,田源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期货是一个高风险行业,成败往往转瞬达成,为了提醒自己和员工们注意控制风险,田源在公司的门口设计了一块“风险台地”,由凹凸不平的石头铺成,每日进出都磕磕绊绊的。
跟上述三人相比,国家体改委干部郭凡生的下海经历则要曲折得多。极善言谈、近乎于“侃爷”水准的郭凡生少年得志,1982年他从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毕业后,自愿回家乡内蒙古工作,自治区党委政策研究室专门成立了一个战略组,由郭凡生等八个大学毕业生组成,他们对内蒙古的发展提出了一系列让人耳目一新的战略研究报告,发行量超过100万册的《中国青年》杂志专门发表了《20多岁的“战略家”们》,对他们褒赏不已。郭凡生后来调进国家体改委,1990年,对宦途升迁意兴阑珊的他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去一家科技贸易公司当兼职副总经理。南巡讲话后,郭凡生决意脱下“官服”下海创业。在北京官场,他几无任何人脉和资源可以利用,于是只好白手起家。善于观察的他发现,在喧闹嘈杂的中关村,每天都在进行着各种电脑用品的交易,但却没有人对这些信息进行整理。于是,他办起了一家慧聪公关信息咨询公司,其主要业务就是每周油印一本《慧聪商情广告》的小册子,每天,郭凡生就带领20多人骑自行车穿梭在中关村的各家商户之间。慧聪的业务竟非常的好,几年后,他成为中关村最大的商情信息提供商。“战略家”出身的郭凡生在管理企业时,仍然不改制度创新的本色,他制定了一些很古怪的规定,比如新员工入职都要去爬十三陵水库的一座山,不能在规定时间爬上去就坚决辞退。他还设计出一套“全员劳动股份制”的制度,规定“任何人的分红不得超过总额的10%,股东分红不超过总额的30%,每年分红的70%给不持股的职工”。这个制度一直执行到1999年。在互联网兴起的2000年前后,慧聪转型成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后来发展成仅次于阿里巴巴的第二大B2B公司。
5月,郭凡生的同事、中央党校法学硕士、在国家体改委任过职的冯仑决定到海南去碰碰运气。他一年多前就辞职下海了,此前曾经给南德的牟其中当过一段时间的幕僚,每月领250元的顾问费。今年,他通过关系,用数万元“换”来了一家信托公司500万元的投资,然后扛着“万通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兴冲冲地南下到了海南。

此时的海南,用冯仑的话说,“已经热得一塌糊涂了”。由于受特区开发政策的影响,海南一直颇受投资商的关注,据称从1990年开始,每年都有10万大学青年渡海淘金,到了南巡之后,热浪终于席卷全岛,而首先遭到爆炒的就是房地产。在1991年6月之前,海口的公寓房售价是每平方米1 200元左右,而到1992年6月,售价已上涨到每平方米3500元。炒卖地皮成为最快的暴富手段,冯仑回忆说,一些从北京南下的人,靠政府背景拿到一块地,仅凭一纸批文就可以获利上千万元,看得让人心惊胆战。很多楼盘一拿到报建批文就登广告,连地基还没有开始打,价格已经驴打滚一样地翻了几倍,海南重现当年倒车时的疯狂景象。据经济观察家阎卡林的统计,海南省这一年共出让2 884公顷的土地,而实际在建和竣工的竟不到20%,大量土地闲置,被用来囤积炒卖。

冯仑在海南碰到了五个志同道合者—王功权、潘石屹、易小迪、王启富和刘军,这伙人合称“万通六兄弟”,后来均成了中国商业界的风云人物。他们都是从政府部门辞职出来的,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在汹涌迷乱的海南,他们倒卖批文、炒作土地,很快掘到了第一桶金,“那个时候很好玩,很快活,像是大姑娘初婚,很幸福,幸福又糊涂。”冯仑后来说,“几乎是游侠般的生活,江湖日子。江湖和游侠在中国实际上就是脱离体制边缘的一种自由状态。都是生人,谁也不欠谁,不管你过去是怎么样的,海南不相信眼泪,不承认过去,大家都这样,然后该求人的就求人,没钱了就去蒙,这吃一口,那吃一口,人都没有身份感了。”有意思的是,就是这样的过程中,他们清醒地看到,“海南的好景长不了”。一年后,六人就撤离海南,冯仑和潘石屹再回北京,后者离开万通创办了红石房地产公司,他从开发SOHO现代城开始,成为中国地产业的标志人物。

财经作家、《中国企业家》主编牛文文评论“92派”说,他们是中国现代企业制度的试水者,和之前的中国企业家相比,他们应该是中国最早具有清晰、明确的股东意识的企业家的代表,这些人往往在政府部门待过,有深厚的政府关系,同时又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具有前瞻性的预测能力,创立一个行业并成为行业的领头羊。这些从体制里出来的人,对“中国”、“国际”等字头仍有相当的好感,这或许能契合他们未了的一种情怀。在他们看来,带中国字头的企业是“局级单位”,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经营,而且天然地就好像是中国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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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8 16:36:07 | 只看该作者
(四)黄鸿年各地大肆收购      
          4月,一个身材高大、脸庞饱满的44岁印尼华裔商人来到了中国。他可能是最早从南巡讲话中读出商机的外籍企业家。这个名叫黄鸿年的中年人有一个显赫的家族,他是印尼第二大财团、金光集团董事长黄奕聪的次子,黄家当年靠贩卖椰干和食用油起家,成就10亿美元的家产。印尼华商的崛起,大多与政府主政者有丝缕关系,所以也特别注重维系与官方的互动。或许正因为如此,60年代初,黄奕聪把他的第二个儿子黄鸿年送到了高干子弟云集的北京26中就读中学,黄鸿年参加过红卫兵,还短暂地到山西农村下乡插队。30年后,当他转战中国的时候,那些已经当上了领导职务的学兄学弟们自然为他提供了大量的方便。
在离开中国后,黄鸿年一直没有介入金光的家族业务,而是独辟蹊径,在新加坡和香港等地的股市从事资本活动,他嗅觉灵敏,多次狙击获利,竟有“金手指”的雅号。为了实施他的进军中国策略,黄鸿年收购了香港股市一家名叫红宝石的日资亏损公司,将之易名为中策,自称“配合中国改革开放策略”之意。中策除了黄鸿年以30.5%控股之外,李嘉诚的和黄公司、金光集团及美国摩根士丹利等大证券商也是重要股东,此外,他还与日本的伊藤忠财团等也有很密切的关系,其资本背景十分复杂。很显然,那些隐身在背后的资本大鳄们都想靠黄鸿年的突击,获取利益。
黄鸿年试水的第一家企业是在他当年插过队的山西省。黄回忆说:“我去山西,有一天吃完晚饭的时候,当时的省委书记王茂林同志问我,‘明天有事吗?’他要去考察一个他蹲点的工厂,当时叫做太原橡胶厂,我可以跟他一起去。看了工厂以后,当时的厂长谢功庆做了一个汇报。这个企业的设备、厂房都是典型的老国营企业,王书记问我有没有兴趣合资,我就当场答应了。从我们讨论合资到签约,到新公司开业,到我们资金到位,前后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在山西得手后,黄鸿年转赴杭州,在市长王永明的一力促成下,黄收购了两家效益很好的企业,西湖啤酒厂和杭州橡胶厂,同时还“搭购”了一家亏损的电缆厂。黄自嘲说,在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80%的农民决定了小农经济,小农经济决定了意识形态,讲究配套,配了一个亏损的电缆厂,我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黄鸿年在杭州的购并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中策现象”由此而生。南巡讲话后,发展意识复苏,举国期盼开放而不得其法,黄鸿年高举“为改造国企服务”的大旗,自然一呼百应。通过前两年的改革,各地对于通过引进外资来改造国营企业已渐成共识,黄鸿年凌空而降,自然让各地官员大喜过望,国内媒体也对黄的到来寄予厚望,以为靠黄鸿年的资本和机制双注入,将可能是改造积重难返的国营企业的一剂良药。
杭州之后,黄鸿年来到祖籍所在地福建泉州。黄说:“市委书记和市长跟我谈了很久,希望我能在泉州搞个项目,我就问市长,你们泉州市总共有多少个厂?市长说总共有41个企业,我说一起合了行不行?市委书记当场给省里的陈光毅书记和贾庆林省长打电话,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两天两夜内,我们喝了一两瓶茅台酒,把这个项目签了意向书。很快,在7月1日党的生日前夕,我们在香港签下正式合约,向党的71岁生日献礼。”
从以上三地情节来看,中策购并基本上都是“市长工程”,黄鸿年的做法如出一辙:与政府一把手直接沟通,借南巡东风,用好政治牌,高举高打,以气造势。泉州之后,“中策现象”已经非常轰动,黄鸿年趁热打铁又在大连一揽子收购了101家国营企业。从1992年4月到1993年6月间,中策集团斥资4.52亿美元购入了196家国营企业,随后又陆续收购了100多家,后虽因中国政府的干预中止了部分合同,但中策仍在短短的时间内组建了庞大的企业帝国。
马不停蹄的黄鸿年像割稻子一样地四处收购企业,看上去跟几年前的马胜利非常相似,但是,其实质却有很多的差异,马的收购对象大多为陷入困境的中小企业,而黄专选资本质量好、有盈利前景的国家骨干企业,马收进企业后,没有将之改造的能力,而黄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包出售的计划。
在收购之初,黄鸿年把重点放在了橡胶轮胎和啤酒两大行业。他将太原和杭州的两家橡胶厂纳入在百慕大群岛注册的“中国轮胎控股公司”名下,而后增发新股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然后,他又用募资所得的一亿美元先后收购了重庆、大连、银川等地的三个轮胎橡胶厂,中策所得的五家工厂中有三家是我国轮胎行业的定点生产厂。在啤酒行业中,中策收购了北京、杭州以及烟台等地多家啤酒厂,组建了在百慕大注册的“中国啤酒控股公司”,在加拿大多伦多招股上市成功。数年后,黄鸿年又将手中所持股份整体出售给日本伊藤忠,伊藤忠再售予朝日啤酒。黄鸿年还策划进入医药行业,后因国家有关部门干涉,未能成功。
中策一揽子收购某地全部国营企业的做法,则显得十分大胆和图谋深远。在泉州一案中,中策与泉州国有资产投资经营公司合资成立泉州中侨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中方以全部41家国有企业的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作价投入,占股40%,中策出资2.4亿元占股60%。中侨公司拥有大量土地储备,其后续的地产经营前景十分可观。
就当黄鸿年在各地大肆收购的同时,尾随其后的是由理论界和传媒界人士组成的庞大的“拉拉队”,他的出现让改革派理论家们似乎看到了让国营企业摆脱旧体制的曙光,于是,对之的称颂便有点“上纲上线”,有些竟带有幻想的玫瑰色。很多经济学家认为,“中策现象是国有企业重组的有效模式”,“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深化的时代产物”,黄鸿年的购并终于让国有企业实现了多年未有突破的产权多元化,这将使得国营企业改革彻底地走出笼子里改革的老路子。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经济学家刘国光更评论说,可以利用中策熟悉国外企业上市的原则和渠道把一些国营企业经过重整后,转换成为具国际性的企业,陆续在国外上市,更多地吸引国外资金来投入国内企业发展。
这些热烈的言论给予了中策现象以无比崇高的改革定位,使之收购行为“超越”了商业利益的自身逻辑。在众多媒体的轰拥下,黄鸿年和中策意外地成为了中国企业改革的新风标。黄鸿年后来回忆说,中策进中国,一开始是来试水的,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大的欢迎,其收购成本又能如此优惠和低廉,其后便一起热昏了头,很多项目是糊里糊涂地定下来的,泉州和大连的两起“一揽子计划”更是在热浪中匆忙实施的“不可能任务”。
黄鸿年在1992年的热走,彻底炒热了“资本经营”这个名词,后来不少经营者在谈及中策时,均印象深刻,认为其启迪“超过100本教科书”。外来的中策现象,加上国内的牟其中“罐头换飞机”,让人们生动地看到了资源流通所带来的神奇效益。

黄鸿年的新闻出现在各大报刊的财经版头条,自然让各地的国企厂长们暗慕不已,他好像是一个“天使”:背着钱袋从天而降,用一堆真金白银换走一张股权证,然后人不换,事不管,却可以让企业从此摆脱“婆婆们”的束缚,换来一个全新的“老板机制”。泉州的41家企业被收购后,泉州轻工局、商业局便被撤销了,厂长们只需对黄鸿年一人负责。中策提供的模式似乎可以绕开所有发生在国企改革中的难题。
中策的突然成功自然引发了其他国际公司的效仿。就在他收购了杭州啤酒厂之后,与他背景十分相似的泰国华裔首富正大家族的四公子谢国民则来到了杭州青春宝药业公司。①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赫赫有名,是清末红顶商人胡雪岩创办的胡庆余堂的关门弟子冯根生,他于1972年白手创办这家企业,研制开发出畅销一时的保健药品青春宝,1988年,全国第一届优秀企业家评选,冯根生是浙江企业家中入选的第一人。青春宝当时是华东地区最赚钱,也是品牌度最高的药厂,冯善于经营,性情刚直敢言,某年,正当他为了市场销售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上级主管部门通知他去参加一场经营管理考试,他愤而罢考,闹了一出不大不小的风波。到1992年,冯根生已经59岁,按照惯例他将在一年后退休。便在这时,在他的极力主导下,正大集团于第二年以净资产核算的低廉价格获得了青春宝的控股权。谢国民对冯根生做出承诺,他可以做到不再想做的那一天。一直到2007年前后,冯根生一直是正大青春宝的总裁。他也因此成为近30年来最“长寿”的企业家。
青春宝被正大控股,引发了一场“靓女该不该先嫁”的争论。在之前人们的观念中,拿出来与国外合资的都应该是一些濒临倒闭、实在经营不下去的“丑女”,像青春宝这种盈利能力很强的“靓女”与外商合资,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日后来看,这个争论基本上是一个“伪命题”,因为那些国际资本并非慈善组织,如果没有升值的潜质,则根本不具备被收购的可能。冯根生在评说青春宝合资一事时,自称是“被迫披洋衣,欣然换机制”,言下之意,是通过出售控股权的方式摆脱原有的体制。而客观上,他也因“披上洋衣”而得以继续掌控这家由他创办,却在资产上跟他没有关系的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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